陈宜丝毫不觉大哥的脸色和眼神与平日有何不同,只是一惊一乍地呼喝着要来人将伍氏尸首安置好,赶紧将后事办了,免得再气死第二个人。
可他无论如何吩咐,周遭的下人们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无一人敢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连雨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这个迟钝的纨绔子弟,感知到了一丝不对劲。他缓缓转过头来,对上了陈宁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比暴怒更令人胆寒。令他下意识地背后一颤:“大兄,怎么了?母亲的后事你不处理吗?”
陈宁负手立在雨中,头顶的油纸伞虽遮挡了雨水,但下身的衣摆,还是被地面的积水浸透。他穿的本就是绛紫的暗色锦袍,水渍的部分颜色更深更沉,看上去,如同被墨汁沾染了一般。那些湿痕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朝上方蔓延,一点点蚕食干燥的锦缎,仿佛他渐渐陷入了纯黑色的墨迹中。
“三弟,我知道你一直想抬赵氏做正妻,”陈宁缓缓说道,“如今,我愿成全你。”
陈宜没防备陈宁会在这兵荒马乱之际突然松口,尚有些回不过神:“大兄,你这是怎么了?”
陈宁似笑非笑看着他:“祝你和三弟妹长长久久,日月全年。”
即便迟钝粗疏如陈宜,都感知到了不妙,他的声量逐渐放轻,仔细打量着陈宁的面色:“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说这个了?”
陈宁不再看他,而是环视着这座曾经囚禁了伍氏一生的阔达院落:“这座宅院,就送予你们,当做新婚之礼吧。”
“这是母亲的院子,如何使得?”陈宜下意识地反驳,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再说母亲刚死,说这个,多晦气。”
三老爷还尚处于懵懂中,可周遭的侍女们,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漱漱发抖起来。大房的婢女两股战战,跪了下来:“大老爷开恩。奴婢们什么也没看见,只求回大夫人身边继续伺候。”
陈宁看着她们,眼神堪称温和,语气也和蔼可亲,可说出来的每一字,似乎都像是一把寒冰:“你们,自然是留下来服侍三老爷和三夫人。日后,他们便是你们唯一的主子”
一时间,大房的婢女们各个面无人色,几乎跪立不住。
另一边,赵金儿沉浸在伍氏的逝去中,径自哭泣,犹自不知发生了什么。玉蕊儿已一瘸一拐来到了她身边,轻轻摇晃她的胳膊,试图提醒她注意当下的情况。
然而这一幕,也被陈宁看在眼里:“何必去打搅她?三弟妹纯孝,侍奉母亲多年,就让她好好哭完这一场吧。”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给在场所有人的结局都下了定论。
说完这句后,陈宁微微笑了一笑,决绝地袖手离去,徒留一地哭声。
“大兄!”陈宜直到此刻,那被酒色浸淫得混沌不堪的脑子,才骤然明白了过来一切:他被软禁了。连同赵氏,还有这满院子的人,都被他亲大哥永远地关在了这里!
“你这是想把我关起来?凭什么?我是陈家的三老爷,我是你亲弟弟!”
他嘶吼着,不顾一切地朝着陈宁离去的背影冲去。然而他还未靠近陈宁,就被他的随从拦下来,阻拦在了这奢华而孤寂的院落内。
陈宁始终没有回头。
他的步伐平稳而坚定,踩在青石板上,发出冷漠的声响。他的话语,混合着淅沥的雨声幽幽地飘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这宅院中每一个人的耳中:“凭什么?”
他的语气平静:“就凭我是你的大哥,是这陈家的家主。”
雨,仍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冲刷着庭院中的血污和泥泞。
陈宁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归于寂静。
“咔擦”一声,在他踏出大门后,身后跟随的随从立即转过身,将伍氏院落的门锁了起来。
陈宁的脚步停了一瞬,他不带任何感情地回头望了一眼那被锁起来的大门:“母亲久病沉疴,缠绵病榻多年,御医亦曾言回天乏术。如今溘然长逝,虽令人悲恸,却也终是解脱。这场丧事,需得大办,以告慰母亲在天之灵。”
“另外,”他继续说道“三弟和三弟妹至纯至孝,因母亲骤然离世,悲恸过度,以至伤心呕血,双双病倒,需长期静养,谢绝一切探视。若有敢扰其清静者,家法处置。”
说完,他最后看了一眼那紧闭的门扉,便转身迈步离去,将那座新坟一般的院落,连同里面的种种,都抛在了身后。
雨依旧下着,冲刷着世间一切,落在深宅大院,每一个人的头上。
三房的新宅院内,悲切的哭声回荡着,这一场雨,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似乎永无止歇,永无止尽。
陈宜骇然跌坐在地,看着禁闭的院门,这一回,他终于深切的意识到:在绝对权力面前,骨肉亲情,也不过是一场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