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的冬,冷得没有一点仁慈,这里每天都是夏天,不是暴晒就是暴雨,我已经适应了阴雨连绵的日子,雨天出门,雨雾模糊人脸,每个人都平等的被淋,就像每个人都会平等的面对死亡。
我和Buck跟着BIB冒雨来到达府的美速医院太平间,Buck微微俯身,那双无波无澜的眼睛盯着那具腐烂的尸体,胡乱地擦着脸上不断涌出的眼泪,他向几个BIB点了点头。
Beer死在了缅甸和泰国的交界处莫埃河附近,她被抛在了路边树林里,死因是毒瘾发作导致的心脏衰竭,也就是猝死。
BIB在她随身携带的物品中发现了“BEER”这家店的名片,确认了尸体的身份。Beer,42周岁,有多年吸毒史,曾入戒毒康复中心两次。经营法人名下的成人用品店BEER。
她名下有两处房产都在芭提雅,皆由在芭提雅购置房产的外籍人士赠予,家庭成员只有AltenKornchidpalphun,无任何银行储蓄。
在达府警局我看到了她的过往的犯罪记录,因信用卡诈骗入狱两年,因强制戒毒交罚款150万泰铢,服刑一年。
Buck将母亲的骨灰安放在清迈一座香火鼎盛的古老佛寺中。整个仪式过程中他都沉默得像尊雕像,直到返程的车上才突然开口说:“小时候妈妈常说,很多人妖晚年都会选择来清迈定居。她以后要带我……”
我忍不住打断他,“可你不是啊。”
Buck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我当然不是,小时候Beer让我吃了很多廉价避孕药,都是从妓女那买的,因为雌性激素价格更贵,她觉得两种效果差不多。幸好那些避孕药只是阻止了我的发育,里面的激素含量不足以让我的胸也长起来……”
那时的Buck会不会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尖叫?我脑子里浮现那张他站在芭提雅街头的照片,干黄松卷的头发,嘴巴上还抹了口红,脚下穿着又大又奇怪的高跟鞋,像个被恶作剧打扮的小女孩。
他不曾天真,早就被恶意催熟了。
现在的Buck会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感慨道:“命运真是奇妙,绕了一大圈,最终我还是来到了清迈。”
回到芭提雅后,Buck开始着手处理Beer留下的房产,同时遣散那些依附在Beer身边的从业人员,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彻底善后。从电话里他轻快的语调就能听出,他正逐渐从他妈妈的死讯中走出来。
而我专程到曼谷为耿翔编排舞蹈,虽然跳舞已经是我褪色的旧梦,但当音乐响起,身体随着节奏舞动时,那种久违的快乐与自由感又重新涌上心头。
耿翔坐在地板上擦拭着满头的汗水,神情突然变得异常认真,他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日本发展?这里的舞台太小,埋没了你的能力。”
我轻轻摇头,笑着说:“舞蹈在哪里都可以跳啊,我经常在梦里跳呢。”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我曾经受过伤的脚踝上,我们一时都陷入了沉默。“你自己去日本闯荡,干嘛非要拉上我?”我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尴尬的气氛。
谁知他突然用东北二人转的调子唱了起来,“咱们这浓浓的老乡情谊啊,就像那连理枝一样分不开哟!”
“滚犊子!”看他这副戏精上身的模样,我赶紧抓起背包就往排练厅外跑。他在后面一把拽住我的衣角,委屈巴巴地抱怨:“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解风情,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我?”
“翻滚吧,牛宝宝!”我大笑着回怼,继续往门外跑去。
等我傍晚回到清迈家里时,Buck正在院子里撒钱玩。
Buck还是那么喜欢撒钱,每当手里有积攒起来的现金,他就一口气抛到空中,高喊:“天上掉钱了!”他在院子里撒钱撒的到处都是,有的落到了泳池里,他就跳进去捞。
我看他从泳池上岸,湿哒哒的背心紧贴前胸后背,他像一只金毛狗一样甩落身上的水珠,阳光照耀下像披了层柔曼的金纱。
我找来浴巾扔到他怀里,看他这么高兴,心里不免疑问,“你是喜欢抛钱,还是单纯想要钱?”
Buck像是非常认真的思考,擦干净头发才回答我,“我不知道,但有了钱我会高兴,就像看到你我也会高兴,我想我要的是高兴。”
真的是这样吗?他的高兴真的是单纯因为钱吗?我仔细回忆着Buck过去因为金钱而开心的模样,那时的笑容是从心底绽放出来的,眼睛会弯成月牙,嘴角会不自觉地上扬。
可现在的笑容却完全不同,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阴郁,几分释然,像是长久压抑后的爆发,准确的说——更像是大仇得报。
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阵不安,思绪开始混乱。
难道他其实早就知道我对他的母亲做了什么?难道他一直都在默默观察,默许这一切的发生?这个念头让我在39度温度里一阵发寒。
更让我在意的是Buck对那些钱的态度,那些被他从泳池里捞上来的钞票,就这样被他随意地堆放在地上,像一坨坨废纸。
他背对着我坐在泳池边,双脚漫不经心地踢着水面,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却映照不出他此刻真实的想法。
我轻轻关上房门,心中难以平静。Buck那难以言喻的身影和漫天飞舞的钞票,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在心里安慰自己,人就是这样,一直渴望的东西到手,就会觉得是理所当然了,不但不会感到兴奋甚至使用它的欲望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