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白了。
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而是耿星语,自己把自己关进了一个名为“不配得”和“害怕被怜悯”的牢笼里。
她拒绝所有的好意,是因为她不相信自己值得被单纯地喜爱和关怀,她宁愿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一切,也不愿承受那份她认为“虚假”的温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深重的伤害。
黎予没有再说话。她只是深深地看了耿星语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受伤,有无奈,有心疼,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了然。
她默默地、缓慢地背起自己的背包,没有再试图解释或安慰。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这一次,门内的耿星语没有立刻滑坐在地。她依然僵硬地站在原地,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口中弥漫开更浓重的血腥味。黎予最后那个眼神,像一根绵密的针,扎得她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更痛。
她好像……又把一切都搞砸了。用最糟糕的方式,赶走了她最不想伤害的人。
而门外的黎予,走在空旷的楼道里,脚步异常沉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门,眼中之前的困惑和失落渐渐被一种更为坚定的光芒所取代。
她或许还没有找到打开那扇心门的正确钥匙,但至少,她终于看清了那扇门上挂着的,是一把怎样的锁。
黎予没有立刻回家。冬天的风带着一些凛冽,吹拂着她因为激动和委屈而微微发烫的脸颊,却意外地让她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她走到楼下,找了个僻静的花坛边缘坐下。
耿星语那些尖锐的、带着刺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点,依旧在她心头敲打,带来清晰的痛感。
但奇怪的是,最初的震惊和铺天盖地的委屈退潮后,露出的并非是一片荒芜的沙滩,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心疼与理解的清明。
她开始一遍遍回想耿星语说那些话时的眼神——那不是纯粹的愤怒或厌恶,那里面混杂了太多的痛苦、自嘲,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保护。
“可怜”、“怜悯”、“施舍”——这些词被耿星语用力地掷出来,像盾牌,也像囚笼的栅栏。
她不是在攻击黎予,她是在拼命地推开任何可能让她再次变得依赖、变得脆弱的东西。
她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坚硬的壳里,因为她害怕壳外的世界带来的不是温暖,而是更深的伤害。
黎予想起了昨天看到的,那个被水泥彻底封死的旧家入口。曾经充满生活气息的门洞,如今只剩下冰冷坚硬、毫无生机的水泥墙面。
一种强烈的、令人心悸的联想击中了她——此刻耿星语的内心世界,是不是也像那样,被她自己用一尊无形却更加坚固的水泥墙,从内部死死地封堵起来了?她拒绝沟通,拒绝关怀,拒绝一切可能的光和热,宁愿在绝对的黑暗和寂静中独自承受,也不愿冒一丝再次受伤的风险。
这个认知让黎予的心揪紧了,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决心也在她心底破土而出,迅速生长,变得无比坚定。
是啊,人都会变。耿星语变得敏感而戒备,用冷漠作为武器。但她黎予,也变了。她不再是那个遇到挫折就茫然无措、只会被动等待的少女。
她清晰地确认了自己的心意,那是源于生命本能的爱意,是历经时间沉淀后依然炽热的吸引,与怜悯、施舍毫无关系。
这份爱,让她拥有了穿透表象去理解对方痛苦的耐心,也赋予了她面对尖刺依然想要靠近的勇气。
如果言语在此时显得苍白无力,如果任何解释都会被那堵心墙扭曲反弹,那么,她就不再依赖于即时的、需要回应的对话。
她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照着她平静却坚定的脸庞。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忽略掉刚才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忽略掉对方可能已读不回甚至厌烦的预期。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平稳地移动,一字一句,像是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
『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不想听我说话,也不想看到我。』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对你的关心,带你出去散心的提议,都不是出于可怜或者施舍。』
『具体是因为什么,我现在说出来,你大概也不会相信。』
『没关系,我可以等。』
『另外,记得按时吃饭,注意身体。』
点击发送。那个绿色的气泡带着她微小却执着的信号,消失在对话流的末端,潜入那片可能依旧冰封的领域。
将手机收回口袋,黎予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尘。微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她望向耿星语家窗口的方向,像一座遥远的、沉默的灯塔。
她知道,这绝不是结束,甚至可能是一个更加艰难阶段的开始。前路或许布满了更多的误解、冷漠和被她亲手推开的时刻。这堵心墙很高,很厚,冰冷而坚硬。
但是,没关系。
黎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在心里,对着那扇窗,也对着自己,无声却无比清晰地宣告:
“没关系,耿星语。就算你的世界被你用一堵水泥墙从里面死死封起来了……”
“我也会找到办法,一点一点,凿开缝隙,走进去找到你。”
这不是一时冲动的誓言,而是经过内心风暴洗礼后,沉淀下来的、磐石般的决心。接下来的路,无论多难走,她都认了。
为了那份确认过、源于本能且无法磨灭的心意,她愿意付出所有的耐心和勇气,去融化坚冰,去敲碎那堵墙,直到再次触碰到那个真实、或许依旧带着伤痕、但她无比渴望拥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