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深秋,细雨连绵。陈墨手持从“文兴书坊”寻得的青铜骨鉴,站在沈砚之的旧宅书房。自记录完墨香糕的故事后,他对“骨中藏情”的执念愈发深重,听闻沈砚之曾以骨鉴窥得清代往事,便辗转寻来。烛火摇曳中,骨鉴泛着冷光,陈墨将此前收集的六块清代残骨逐一放入,每块骨头触到鉴底,便有虚影浮现,一段段清代的爱恨痴缠,伴着细雨的凉意,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主题:骨映尘缘,情债难偿
陈墨借青铜骨鉴,窥见六块清代残骨背后的故事——有商贾与伶人的欺骗,有师徒间的背叛,有主仆的忠烈,有同窗的嫉妒,有夫妻的误解,有陌路的救赎。每段感情都藏着遗憾与罪孽,骨头上的痕迹是情的烙印,也是罪的见证,陈墨在探寻中,既见人性的复杂,也更懂“情”字背后的重量。
玉簪恨?味魂记
第一章桃雨惊魂
乾隆二十三年秋,苏州的雨总带着股化不开的湿冷,淅淅沥沥打在秦府后院那棵老桃树上。光秃秃的枝桠间,残破的蛛网裹着泥点,像极了谁藏在袖底未干的泪痕。
秦三郎这夜又被梦魇攥住了。锦被被他蜷得皱成一团,额上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嘴里模糊地喊着“别追了”“我没见过”。梦里的女子总穿着洗得发白的粉戏服,背对着他立在桃树下,裙摆沾着新鲜的泥土,乌黑的头发垂到膝头。每当他壮着胆子想绕到正面,女子便会猛地转头——那张没有眉眼的脸上,暗红的血珠顺着下颌滴落,右手指骨间还嵌着半片冷得刺骨的玉簪。
“三郎!快醒醒!”王氏披着素色夹袄冲进屋,指尖刚碰到儿子的额头,就被他死死攥住手腕。少年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眼神涣散得像蒙了雾:“娘,她又来了……唱着‘姹紫嫣红开遍’,手里拿着断玉簪,说要找爹要回‘定情的东西’……”
王氏的心猛地往下沉,指尖控制不住地发颤。这十年秦府的败落,像一场停不下来的雨:先是秦万山漕运翻船,赔光了三代积攒的家业;后是绸缎庄夜半失火,连账本都烧成了灰。如今府里只剩三个老仆,连每日的米粮都要靠当掉她的陪嫁首饰。下人们私下里嚼舌根,说后院埋着“不干净的东西”,才让秦家落得这般田地。
“小孩子家胡言乱语!”王氏用力甩开儿子的手,声音却虚得发飘,“不过是白天听多了戏文,夜里才做噩梦。明日让张妈炖碗莲子安神汤,喝了就好了。”
“不是噩梦!”秦三郎突然拔高声音,眼泪混着冷汗往下淌,“她还跟我说‘三分春色描易,一段伤心画难’,说她的骨头就埋在桃树下,指头上还戴着玉簪……娘,让爹把她挖出来吧,我真的不敢再睡了!”
这话像一道炸雷,劈得王氏僵在原地。她想起十年前那个清晨,秦万山突然带着两个家丁,在后院种下这棵桃树,还特意叮嘱“谁也不许靠近”。有次她见桃子熟了,想摘两个给三郎当零嘴,却被秦万山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眼神里的狠戾,让她至今想起都发怵。
第二日天刚亮,秦三郎就发起了高热,躺在床上胡话连篇,翻来覆去都是“玉簪”“桃树”“良辰美景奈何天”。王氏看着儿子烧得通红的脸,终于咬碎了牙,叫来了老仆李伯和张妈。
“夫人,这……这桃树是老爷亲手种的,挖不得啊!”李伯搓着冻得发红的手,声音里满是为难。
“三郎都快烧糊涂了,还管什么老爷!”王氏抹了把眼泪,语气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你们只管挖,出了事我担着!”
张妈也跟着劝:“李伯,这几年府里怪事不断,说不定真跟这树有关。挖开看看,也好让咱们心里踏实。”
两人扛着铁锹在后院动工,刚挖了三尺深,铁锹就碰到了硬东西。李伯心里一紧,蹲下身用手慢慢拨开泥土——当那截泛着冷光的指骨露出来时,张妈“啊”的一声瘫坐在泥水里,连喊都喊不出声。
李伯的手也软了,铁锹“哐当”掉在地上。泥土里埋着的骸骨残缺不全,最扎眼的是右手那根指骨,上面嵌着半片羊脂玉簪,断口处的暗红痕迹,即便过了十年,依旧像刚凝固的血。
“这……这是……”王氏踉跄着后退,腿一软坐在地上。十年前那个雨夜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秦万山浑身是血地冲回家,手里攥着半片玉簪,眼神恍惚地说“出了点意外”。当时她只当是生意上的仇杀,没敢多问,如今想来,那血哪里是仇人的,分明是……
院门外传来拐杖敲击石板的声音,秦万山拄着拐杖走了进来。看到地上的骸骨和玉簪碎片,他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她还是找来了……还是找来了……”
王氏猛地爬起来,抓住他的衣领哭喊道:“秦万山!你说!这是谁?你当年到底做了什么?!”
秦万山的身体晃了晃,缓缓蹲下身,盯着那截嵌着玉簪的指骨,浑浊的眼泪砸在泥地上。十年前的暮春,像一幅被雨水泡开的画,在他眼前慢慢展开——
第二章戏台初见
乾隆十三年暮春,苏州“玉茗堂”戏班的戏台前挤满了人。秦万山原本是来谈绸缎生意的,却被台上传来的唱腔勾住了脚步。台上唱《牡丹亭?惊梦》的女子,水袖轻扬间,眼波像江南的春水,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竟让他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戏散场后,秦万山绕到后台,见那女子正对着铜镜卸妆,鬓边插着支素银簪,指尖轻轻揉着眉心。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浅浅一笑:“公子找我?”
“姑娘方才的唱腔,真是绝了。”秦万山递上一方绣着兰草的锦帕,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殷勤,“在下秦万山,久闻苏玉簪姑娘的芳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玉簪接过锦帕,指尖在帕子上轻轻摩挲着,声音软得像棉花:“秦公子过誉了。不过是戏文里的痴话,当不得真。”
自那以后,秦万山成了玉茗堂的常客。苏玉簪唱《牡丹亭?寻梦》时,他会盯着她水袖上绣的桃花发呆;唱《玉簪记?秋江》时,他会跟着“江水东流,花落满舟”的调子轻轻晃头;唱《桃花扇?哀江南》时,他又会对着“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的唱词叹气。
有次散场后,秦万山在戏班后门等她,从袖里取出一支嵌着珍珠的银钗:“玉簪姑娘,这支钗子配你正好。明日可否赏脸,一同去虎丘看看桃花?”
苏玉簪捏着银钗的指尖顿了顿。戏班班主常说,她们这些“戏子”,终究是下九流,能得秦万山这样的富商垂青,是天大的福气。她抬头看着秦万山眼里的热切,轻轻点了点头:“秦公子客气了,明日我在这里等你。”
次日游虎丘时,满山的桃花开得正盛。秦万山指着飘落的花瓣笑道:“玉簪姑娘,你看这桃花,倒让我想起‘春风上巳天,桃瓣轻如翦’的戏词了。”
苏玉簪望着漫山的粉色,轻轻叹了口气:“桃花虽美,可惜开不了几日,就像我们这些人的命,由不得自己。”她自小在戏班长大,见多了被权贵玩弄后弃如敝履的同行,心里早有了防备。
秦万山听出了她话里的不安,立刻握住她的手:“玉簪,你放心。我定会赎你出戏班,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以后你再也不用看人脸色唱戏,我秦家的夫人,谁敢怠慢?”
苏玉簪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光亮:“秦公子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秦万山从怀里取出一方刻着“秦”字的玉佩,塞进她手里,“这是秦家的传家宝,你先拿着,就当是定情信物。等我凑够赎金,就来接你。”
苏玉簪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心里的防备渐渐软了。她从发髻上取下那支羊脂玉簪,递到秦万山手里:“秦郎,这玉簪是我娘留给我的,今日赠予你。‘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