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九卿譬如太常卿郑玄、卫尉樊陵、太仆张温等,或是职司不相干,或是履历名望无法服众,反倒是刘虞这个平日里最不起眼的宗正卿最为妥帖。
宗室谋反,宗正卿主导查案自然名正言顺,毕竟这些世家豪门的叛党也算是因刘宠这个叛贼衍生而出。
而作为宗室长者,也没有人会对刘虞不敬。
张昭闻听刘虞如此言语,倒也不客气,抬手轻拍桌案,将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扬声道:“既然宗正卿信任我等,那么便由某领众御史明面走访,敲山震虎,惊一惊彼辈,让他们自乱阵脚,诸位可有异议?”
尽管张昭说的是“诸位”,但目光却径直落在了郭图身上。
“某有。”
话音落下,郭图并未开口,反倒是大司农丞张纮先一步开口。
张纮微微摇首,手指轻点着案几上那份陈郡世家豪门罪状的抄录本,道:“并非某轻视御史台,只是尔等清流御史,明面探访恐怕未必能起到震慑之效。”
“御史可知如何以步距丈量田亩,可知如何推断田亩年产?”张纮伸出一条腿,指着自己的腿道,以手示意,继续道,“某可以,隔着五十步亦可推算出田亩的面积。”
张昭闻言,脸上闪过一丝茫然。
御史职责在于风闻奏事,若是闻听有人贪腐,自然是检举弹劾一条龙。
查案?那是廷尉府的事情!
至于以步距测量田亩面积?
世家豪门的奴仆岂容你靠近田亩?而隔着五十步以步距又如何丈量?
张昭并未精研算术,自然是不知晓这种在后世极其简单的数学题该如何计算。
而这些朴实无华的平面几何计算题,早已在《九章算术》里传承了下来。
只是官吏们身怀利器却不自知,甚至常有人认为算术是小道。
御史是清流,务虚。
大司农署掌天下农耕赋税事,自然得务实。
务虚与务实的两个部门,理念便是先天不和,难免相互瞧不上眼。
侍御史桓典见张纮问住了张昭,自然不能让御史台落了面子,立时出声反问道:“清查田亩面积又能如何,这些不法豪强怕是早就做好了假账,如何能算得清呢?”
张纮并没有接话,他和张昭身份对等,皆是秩千石官员。
但你桓典虽是素有“骢马御史”之称,也不过是秩六百石的侍御史,身份与他也不对等。(注1)
争赢了,是他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争输了,却会折损大司农署的颜面。
所幸无需张纮示意,身后同样秩六百石的大司农部丞枣祗便主动接过话头,替领导回应,道:“汝等当真以为假账是如此好做的?”
“墨笔一勾,涂抹数字,或是重新编造一本新账簿来应付,事情便能如此轻易了结,就能蒙混过关?”
“做假账,可是门精细活!”提及假账,枣祗眼中掠过一抹笑意,朗声笑道,“先前子纲公(张纮)提及,我等大司农署官吏,能以步距隔着一定距离清算田亩面积,再根据土质、水利等情况推断出这片地的今年的大致年产数值,若是田亩骤然‘减产’,必有缘由,而要平这笔账则要做更多的遮掩,也势必留下更多的破绽。”
枣祗近乎是给众人上了一堂生动的经济课。
种植粮食的田亩减产了,没理由邻近的桑麻田产量不减吧?
耐旱的粟米都减产了,没理由不耐旱的水稻和冬小麦不减产吧?
布匹织造产量、贸易,与桑麻、生丝的产量又相互挂钩,进而关系到整个陈郡在布匹、粮食贸易上缴纳的赋税。
此外还有过往的年产量以及交易量和赋税情况,水利工程不断兴修,既无天灾又缘何骤然减产?
诸多数据环环相扣,偌大一个大家族想要把账完全做平,几乎不可能。
在枣祗这等对数字极度敏感的算吏眼中,那些账目简直如同小儿过家家般漏洞百出。
但正是这些漏洞百出的数据,过往却成功欺瞒了朝堂诸公。
除了相互隐瞒外,只因过往的朝堂对地方掌控力衰弱,甚至衰弱到了有名无实的地步,无力详查,也不敢深查。
至于枣祗为何如此熟悉做假账的门道?
他自幼学习农学与算学,族中虽已经落魄,但大小还是个豪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