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徽之踏出大殿只是因为不想在死前一直看着皇帝。
殿前千牛卫与黄门并未管他,看来皇帝也默许了。
傅徽之便静立阶下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忽然有人匆匆往殿前步来。
傅徽之本不在意他们是何人。可来人却在他目光所及处停了。
傅徽之不由望过去。来者二人。侧后方一少年正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
可在前一人目视前方,并未看他。此人着紫袍,腰系十二銙金玉带,自是官居三品之上。而此人一眉被一道伤痕中断。傅徽之略有耳闻,确定此人便是右骁卫大将军阮胜常。
少年身量身骨皆稍逊于阮胜常,稚气未脱。想来便是去岁第一回随父出征便枪挑敌国一名将,被圣上拜为宁远将军的阮胜常之子。是以年十四便加冠取字,是为千成。
不过月余,他二人便回来了。足以证明北越犯境不过是与庞家暗通为引阮胜常带兵出京,并非真想打。
“傅三公子。”少年忽然开口拉回了傅徽之的思绪。
见少年恭敬地向自己行了一礼,傅徽之忙还礼,问:“小郎君曾见过我?”
阮千成声音尚稚嫩:“未曾,只是公子敢一身素衣入见圣上,思及近日之事,又观公子相貌年齿,可知公子便是赵国公三子。”阮千成抬头,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笑道,“况公子身负冤屈,却为苍生计,智斗反贼,实乃英雄也。当受我一礼。”
阮胜常父子二人带兵在外能知道此事,怕是当夜涉事的一些将领说的。
虽说少年似比同年纪的人身量高些,只矮他大半个头。可傅徽之毕竟年长他十岁,看少年便如看孩子一般。若不是为表尊重,他的手已经像摸幼童一般不自觉地抚上少年的头发了。
傅徽之看着少年微微笑道:“这些话都是令尊教你说的么?”
阮千成昂首挺胸:“不是,是我之见解!爹教我的只有一样。”阮千成看了看身前的父亲,见他没有要阻拦的意思,便继续道,“要敬重赵国公的子侄。我爹年长,不便向你行礼。我也是代他行礼。”
阮千成忽然上前一步凑近傅徽之,在他耳边说道:“我祖父是老赵国公麾下十八虎将之首。”
傅徽之闻言一惊。当年十八虎将之首确实姓阮,可他从未想过阮胜常与十八虎将之首会是什么关系。
阮胜常已侧过身看向少年,少年默默退后。
傅徽之立刻想到当年他父兄流放出京,途中刺杀不断,有一彪来路不明,不愿透露姓名,却一直护卫着傅家众人的白衣人。
他莫名觉得那些白衣人便是得了眼前这人的授意。阮胜常与其父感念傅家之恩,暗中遣人护卫。可阮胜常已位高权重,若被人知道曾做此事,自是大祸。难怪那些白衣人不肯与他相见。
傅徽之凝视眼前威严而立的阮胜常,恭敬地向他行了一礼。
阮胜常看着傅徽之,没说话,生受了这一礼。待傅徽之抬头时,才微微颔首。而后转身向前走。
阮千成走过傅徽之身边时,迅速往傅徽之手中塞了一物。
傅徽之看着趋行父后的少年,又看了看掌中物,不由笑了笑。
此子前途无量。
他曾经的心愿便是想如这少年一般,上沙场杀敌报国。可惜此生无缘了……
可总会有人在完成他的心愿……
忽然一阵心悸。傅徽之知道不妙,快步往宫门方向去。
他还想再见言心莹一面。
大理狱那回言心莹出乎预料地候在门外,他希望今日也是如此。
人一旦尝过一分甜,便会愈发贪婪地想尝第二回、第三回……
走出一段路,又渐渐开始腹痛,冷汗发背沾衣。
这种濒死感太熟悉了。纵是头晕目眩,身子摇摇晃晃,傅徽之也不敢停一步。
出宫的路好似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