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第一次哀求时智勇,颤抖的哭声与颤抖的指尖融为一体,在琴键上一遍又一遍地演奏。
从那一刻开始,任怜月的所有价值,她不再是母亲这个家庭的角色的具像化,而是一个练琴工具,就在于她能牵制时祺。
时祺尝试过很多抵抗的方式,歇斯底里地疯狂喊叫,沉默寡言地拒绝进食,却换来一次又一次更残酷的惩罚,如同亲自点燃引信的火星,在母亲身上引爆。
最后他不再喊叫,顺从且沉默,安静乖顺地做他的练琴机器,将自己校准到百分之百的精确与完美。
“真听话。”
时智勇抚掌大笑。有时候他会抚摸时祺的头,就像一位和蔼的父亲一般,然后继续将所有的音乐知识倾囊相授。
久而久之,他也像一台钢琴,平时沉闷得一言不发,无论用多大的力度敲击,回馈的永远都是美好动听的音乐,对所有的痛苦都报以指尖流淌的旋律。
旋律就是心声,他体悟痛苦,比任何人都深刻。
相反地,他对诠释欢乐的曲目天然的迟钝。
直到他弹《欢快圆舞曲》三十三遍后还是无法诠释内里的感情时,时智勇再次暴跳如雷,用手掐住任怜月的脖子,拽到他的面前。
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她并没有办法反抗。
即使母亲最狼狈的时候,她依然用力绽一个漂亮的笑,像山野间凋谢的玫瑰,努力安抚他的情绪,不愿让他担心。
“小祺,好好练琴吧,不要让爸爸生气。”
这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在外客面前,她依然是光鲜亮丽的天使,相夫教子,宜室宜家,温柔贤淑。
内里却是个被塞满败絮的破布玩偶,拴紧手脚,悬在半空中摇摆。
他边哭边弹,眼泪落在琴键上,咸湿的味道留在嘴角,却并没有给音符润色,让它们变得更加美好。
时祺挖空心思想象如何诠释欢快,脑海里却是一片虚无。
他至少记得,任怜月与他讲过的每一个睡前故事。她温柔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抚慰他波澜涌动的梦境。
只是他渐渐地发觉,任怜月眼中的光消失了,眼底是无法掩饰的疲惫。腕上和脖间的淤青可以用精心调试的粉底与遮瑕掩盖,但囚禁在地狱中的心却不行。
她枯坐在钢琴边,好像行尸走肉,被吸走了所有的精神。
时智勇是艺术家,所以所有的人都对他天然得有了几分包容。她爱他,容忍他的所有,艺术家精神状态不正常,放浪形骸是常态,家庭和睦的具象就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轻轻一戳,就无处可寻。
最可悲的是,她依然爱他。
整个家一潭死水,死气沉沉。
幼稚的时祺也曾经天真愚蠢地幻想过,只要顺从地完成父亲下达的所有指令,时智勇的态度就会变好,自己就能重新拥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即使后来去做线人的工作也有迹可循,因为从这个时候,他就学会了察言观色,揣摩时智勇的面部表情与肢体语言,吃力讨好,苦心孤诣将自己打造成让他满意的模样。
后来他发现自己的完美遵从,反而让时智勇一次又一次地提高要求。
整个世界都愈加割裂,从他的父亲开始。
时智勇在外人面前风度翩翩。无人知晓,衣冠楚楚的钢琴教授,私下却是以折磨人为趣的精神变态。
时间像是拧成了麻花的绳,痛苦地吊着他的生命。随着时间的推移,时祺也渐渐发现,任怜月变了。
自己的母亲从内到外,成了漂亮的机械傀儡,她的自我保护机制开始发酵,为她编织了合理的谎言,让她自动屏蔽了那些父亲伤害她的记忆片段,始终沉浸在热恋的状态当中。
时智勇请来家庭医生,但治标不治本,久而久之,她的妄想症越来越重。
她欢声说时智勇对她多好,供养她吃穿用度,给他添置了一整个衣柜琳琅满目的衣服,在最相爱的时候与她求婚,组建起温馨和睦的家庭。
他想,这样也好,或许清醒的人才最受伤,永远活在梦里的人才是最幸福的。
第76章逆转
可他却痛苦地,清醒地,用破碎的心忍受漫长的折磨,也并没有换来一场水滴石穿后的释然。
几乎看不到头。
到了上学的年纪之后,时智勇将他送到私立贵族学校,按时派人接他上下学,宫殿式的校园让他觉得新鲜,叽叽喳喳的同龄人,好像希望再度降临。
“你有什么才艺吗?”刚被推举为文艺委员的小姑娘闪烁着稚嫩的眼问时褀。
他想说钢琴,话到嘴边,又想起时智勇的警告,沉默地看向自己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