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认为?被挑断手筋脚筋,被一群人?□□践踏而死,也是牢狱中正常的‘整治’?”
我这?就有些愣住了。
我隐约记得?李蔷开的外貌如绽放的蔷薇一般美丽,其实并?不逊色于当日?的沈君白,至于他的下场,我本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没?想到?这?位居然入了牢狱之?后,还有这?番可怕凄惨的遭遇。
虽说?他本就杀了人?,杀人?本该偿命,可他值不值得?受那些侮辱?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我则继续道:“……所以你因此恨上了我?你悬挂聂楚容的头颅,不是为?了引出聂云珂,而是为?了引出我?”
他咬字如刀道:“不单是聂云珂,聂家的人?,尤其是和?聂楚容相关的人?,个个都该死!”
哦?这?是恨着楚容恨到?了极点的一人??
李楠开眯着眼道:“当年唐约作为?江湖新人?刚刚崛起,我弟弟虽然不服他,但也不至于看见一个高手就想原地摁死,是你的好哥哥聂楚容找人?收买和?蛊惑了他,才让他鬼迷心窍,跑去明山镇找你和?唐约的麻烦,才让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
我倒没?想到?,李蔷开莫名其妙地来找唐约的麻烦,居然背后还有楚容的挑拨和?蛊惑?这?一切的渊源居然是那么早?
李楠开只声音冷厉道:“聂小棠,如果你自己的亲兄弟就这?么莫名其妙、饱含屈辱地死了……你会不会为?他复仇?你会不会去找仇家的麻烦?”
我断然摇头:“多半不会。”
“聂楚容恶贯满盈,若是别人?杀了他,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固然会为?他觉得?伤心,却找不出去复仇的理?由……”
他见我如此坚决,面上十分有九分是不信,一分是鄙夷,倒是梁挽在一旁把调息运作的聂云珂扶好,站起身来,凛然正色道:“小棠和?他自己的哥哥已?作对多年,五年前他拼了命杀了那么多聂家骨干,废了聂楚容的武功,五年后也是他亲手送走了聂楚容……他对自己的家人?亦不会徇私包庇,更不会去为?他们报复谁,而你……你的兄弟作恶杀人?时,你这?做哥哥的又做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小棠?”
挽挽从不疾言厉色,平日?里?看着是世上最温柔无锋的人?,可每次当别人?攻击起我来,他说?的话便能字字见血,句句出伤,如刀子似的磨人?脊梁骨,可见温和?如他,锋芒也是能收能放的。
李楠开却只生出几分激怒:“你凭什么对我说?这?话?你是聂家的受害者么?你有亲人?死在聂楚容手里?么!?”
梁挽听了这?话,只是谬然一笑道:“除了我妹妹以外,我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阿姨、婶婶,全家几十口都死在聂楚容的灭门?令之?下,你说?我是凭什么呢……”
我心痛而酸楚地看向了梁挽,他平日?里?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给人?观看,除非对方正在攻击我,除非我自己不肯原谅自己,他就只能这?样把血淋淋的过去剖开来,才能证得?明自己一颗赤心明肠,绝无半分隐秘。
李楠开一愣,仿佛被扼住了充满正义气息的咽喉似的,也恍如被十万个为?什么塞满了脑袋似的那样喃喃道:“所以……你也是,你明明也是……可你为?什么……”
梁挽接着他断续不成章法的话往下说?:“为?什么还要去救聂云珂?他毕竟已?经选择悔过,他用自己的行动提醒了小棠,救下了差点就要被火器炸死的我,他用情报打下了聂家的部分分舵。而在从前,他在聂楚容身边时,也从未杀过妇孺老幼,杀的都是沾过血的狂徒,杀人?的方式从未都是光明正大,更因为?,他是……”
李楠开疑惑道:“难道这?就已?经……”
梁挽只是微笑道:“这?就已?经足够了,在这?个好人?受死、恶人?逍遥、道德理?法无处容身、正义秩序如同摆设的世上,止于小恶,悔于大错,弥而补之?,忠而克之?,这?还难道不够他活下去么?”
聂云珂蓦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梁挽,又似乎领悟了什么,羞愧心酸地看向了我,清俊的脸上宛如风霜与刀影重?重?叠现,说?不得?是什么情在作祟,不晓得?是怎样的心在动摇。
自从他投到?我们“抗聂联盟”这?一边,他一直因为?从前的身份和?“叛主”的行为?,受到?正道某些人?士的指责、质疑和?鄙夷。
说?他没?有任何煎熬,那是假的,说?他没?有半分茫然,那也是妄言,只是一个人?若被自己的道德感给困住,自贬自损就成了一种过去留下的惯性,他也好,我也好,都在一段时间里?逃出了聂家,却也深深瞧不起自己。
如今骤然之?间被人?肯定,被人?以真正慈悲宽和?的目光去解读,而不是被恩情裹挟,被仇恨推动,他仿佛是百感交集、激动难言,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李楠开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仿佛一时间被梁挽给震住了,许久之?后才道:“也只有你这?样仁心慈肠的人?,才能选择去原谅保护过自己仇人?的人?,可我毕竟不同……”
梁挽却道:“李楠开,我听说?过你过去的事迹和?声名,知道你素来爱恨分明,行事颇有古豪侠之?事,只是唯独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可李蔷开的死似乎不是最近的事儿,何况杀他的人?也不是小棠,你何必在这?个时候来寻他的麻烦呢?”
李楠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一时闪动着一丝半缕的伤怀,一时又仿佛有三四把秀气的刀子搠入了脸上的轮廓,杀气与义气来回挣扎,恨意与清意上下翻动。
“李蔷开活着时,我嫌他丢人?,只想他在牢里?好生反省自己的罪孽,他死了,我把那些欺负侮辱过他的狱卒和?凶犯都杀了,当时我也想过要来寻聂小棠的晦气,可惜那时的他刚刚杀了聂家的人?,中毒倒下,已?是个不生不死的人?,我寻他麻烦有何意义呢?可如今的他,却要包庇聂云珂这?个聂楚容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却不能忍他了……”
梁挽笑道:“你若是想出气的话,也可以找我的……毕竟当时发?生的事儿,也有我的一份。”
李楠开眼看在梁挽身上讨不到?任何便宜,只看向我,道:“若你真这?么大义凛然,为?何不带着聂云珂去向官府自首?让他接受惩罚?”
我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李楠开道:“聂云珂毕竟在聂楚容身边做过保镖,你也帮聂家杀过人?,倘若有人?为?了聂家作下的事儿找你们寻仇,你真的能独善其身,能帮聂云珂开脱到?底么?”
我沉默片刻,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在帮他辩护么?”
“果然牙尖嘴利得?很。”
李楠开眯了眯眼,又看了看梁挽,最后只恨恨道。
“想杀他的人?可不止是我,若有别人?来,你最好能保证自己杀得?尽他们,护得?住你的亲人?。”
说?完,李楠开还是走了。
恨也好怨也罢,他终究还是没?和?梁挽死斗到?底,也许是因为?不愿如他的弟弟一般杀戮到?底,也许是因为?不想在一打二?的劣势下讨得?胜负。
反正,他的话若放在平日?里?,我半句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把他打杀了再去反思?,因为?我一向是先把敌人?消灭再好好反省敌人?说?的话的,可如今我也不想去杀他,或许是因为?其中的某些字眼,切实精准地戳中了我的隐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