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中,司徒云昭一身月白常服,上绣着仙鹤暗纹,一半的青丝用丝线高高地束起,明艳的眉下的眼眸像是浓得化不开的墨,明媚又贵不可攀。
阳光照进来,她站在窗边,与鹦鹉逗趣,一旁的司徒清潇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她的模样,摇了摇头,压抑不住唇边宠溺的笑容,低头品茗。
然而此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
茯苓禀报道:“主上,月小姐来了。”
两人下意识地目光相交,司徒云昭心中有一个猜想闪过,吩咐道:“请她进来吧。”
望月砂一身素白,进门望见司徒云昭,眼里才发出了一点光亮,“阿昭。”
随后她又看到了一旁的司徒清潇,作揖道:“长公主安。”
司徒清潇一看到望月砂便想起白蕤许多个日日夜夜,不爱进食,也不爱出门,常常言语或是发呆间,泪水便不自觉地流下来的狼狈模样。一月又一月地转过,直到入冬见了雪,白蕤才露出了第一个笑容,开始慢慢好起来,也逐渐恢复如初,只是仍旧常常会思绪飘远,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可司徒清潇对待望月砂已经没有丁点好感,不过还是因为骨子里的教养,也为了司徒云昭维持着面上的礼貌,只是面色平淡地颔首示意,随后便识趣地道:“你们聊,我去看看晚儿。”
望月砂艰难地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不好张口,可是眼里的期许却骗不了人,这都被司徒云昭看穿。
司徒云昭本就心中有猜测,便道,“阿月,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言。”
望月砂小心翼翼地,“其实,我是想问长公主,蕤儿她近日可还好吗?”
这下司徒清潇连面上的平静都维持不住了,面色变得凌厉起来,她似有若无地冷笑了一声,“望月砂小姐,你如今再来关心是否有些迟了呢?当日背叛蕤儿之时呢?她夜夜独自垂泪之时,你是否在红尘中夜夜笙歌呢?”
司徒清潇平日里与人温和,可是毕竟是长公主,护起妹妹来,便有一股令人心生寒意的威仪,让人丝毫不敢违逆。
望月砂站在那里垂着头面色泛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还请你日后不要来打扰蕤儿。”
司徒清潇说罢,便出了房门去。
“坐,白蕤前半年一直伤心欲绝,直到最近才有些起色,潇儿一直陪着她,你多见谅。”
望月砂捕捉到了那些关于白蕤的字眼,伤心欲绝,夜夜垂泪,于是在心里努力拼凑着关于白蕤的一切,痛彻心扉。望月砂道,“无妨。长公主是她的长姊,生气是应该的。”
良久,望月砂才有所动作,入座的动作有些缓慢,细看去腿脚竟还有些不灵便。
从进门开始的一切,这些通通都没能逃过司徒云昭的眼睛。“阿月,你怎么了?”她甫一进门,司徒云昭便立刻察觉出她的不对劲来。
整个人于细微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穿最爱的红衣了,而是一身没有任何花纹,如同孝服的素白衣衫,形容枯槁,瘦削。她五官仍旧美丽,可是从前眉眼间的张扬妩媚却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憔悴疲惫的凝重神色,甚至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沧桑。
望月砂的声音也沉了许多,有些沙哑,“入冬了,想来瞧瞧你。我着人从山庄带了些兵器箭矢,你放心,隐藏得好好的,我差人扮成商人运送年货的模样,都放在郊外你那座宅子里,交给了胡管家。如今天下不太平,四处起兵,我想你可能要借此机会,或许用得上。”
“当日是不是另有隐情。”司徒云昭并非问述,而是肯定。她漆黑的眸盯着望月砂,等着她的下文。
第178章成长
望月砂神情有些恍惚,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难受又刺痛,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开口缓缓道来:“半年前,山庄出了些变故。你也知道,我父亲有三个孩子,我与我嫡亲的兄长,还有一个林姨娘所生的庶子,我本是个不争气的,山庄的继承人一直是我嫡亲的兄长,有他的庇护,我才能从前那样任性洒脱。
可是半年前,我和蕤儿在外游山玩水,参加武林大会时,我兄长不慎从马上跌落,随即就去世了。我父亲母亲皆哀痛欲绝,紧接着也病入膏肓了。可是不知我父亲病中听信了林姨娘什么谗言,竟在临终前召集所有族人,宣布将山庄留给了林姨娘的儿子,令我的庶弟来继承。
那日族人都在,我抗争过,却也没用。我父亲去后,他便顺利掌家了,他虽小我两岁,倒是个心狠手毒之人。他小娘恨我母亲,他恨我兄长,恨我,恨我们从前二十几年处处压他们母子一头,于是买凶追杀我、折磨我母亲,简直是无孔不入,无所不用其极。”
“他继承家业时,什么山庄、家产,我想,这些身外之物我都不要了,我只要带着母亲和蕤儿远走高飞。可我父亲一去,林姨娘母子上位,第一日就露出了邪恶的嘴脸,我们在灵堂前就争执了起来,我母亲还缠绵着病榻,就被他们母子二人派人囚禁了起来,不让我相见。我都不知道他们将我母亲囚禁在何处,我但凡稍有不从,他们便拿我母亲作威胁。这半年来,我不敢离开山庄半步。”
“所以这次?”司徒云昭看她一身素衣,心中已有猜测。
“我母亲去了。”
司徒云昭看着她,凝声道:“当日你为何不告诉本王?”
“我不是只忍气吞声,我也找人营救过,那日我们杀了进去,我的剑都抵上那小子的脖颈了,可是他那个随从的剑也抵着我母亲。最多不过是同归于尽,最后,我还是做不到。”望月砂叹了口气,“江湖上的小事,上不得台面,何必分你的心。你一直在争权夺位的路上,也是刀山剑树,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何苦惹江湖后宅这些祸事,况且明月山庄是铸兵器的,旁人若拿这些t来做文章,于你多有不利。再者,天高皇帝远,我自小长在那里,盘根错节的亲人、友人,他们总能找到机会报复我。”
“所以,这是你当日放弃白蕤的缘由?”白蕤回来之后,司徒云昭便心存疑虑,望月砂虽然不成熟,却不会那样乱来。至少当日望月砂的动情与真诚,她是看在眼里的。却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望月砂拉开袖子,斑驳的刀痕鞭痕触目惊心,不难想象当日是什么样的血肉模糊。
她只是低着头苦笑,细看去,眼尾竟生出了几条细纹,“还有腿上的伤,上个月伤的,到现在都未痊愈。”
怪不得她入座时,有几分腿脚不灵便的模样。
“出事之后,我是想与蕤儿说清楚的,可是那日,我还未来得及开口,就遭了一帮黑衣人的追杀,我拼死才带她逃开,可是不可避免的,她手臂上还是挨了一刀,鲜血直流,虽然伤口不大,可是却刺得我心里生疼,蕤儿她还天真地只以为是我们遇了强盗,竟还笑着安慰我。她是那样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姑娘,恐怕自小白府和长公主连她的一根发丝都不会叫别人碰,可跟着我却会挨刀子……”一种说不出来的酸痛,夹杂着自愧,从她的心底翻滚、汹涌地冲到了她的喉间,她几乎说不下去了。
“明月山庄和江湖门派的关系盘根错节,我那庶弟,也有不少帮手。我武功平庸,每每的追杀尚且都是死里逃生,若是多一个人,我们怕是该双双死在刀下了。白府是什么样的清流人家,你也知晓,她自小在宠爱中长大,何苦要跟着我颠沛流离。她半点武功都不会,跟了我,迟早会被那蛇蝎母子赶尽杀绝。那样灿烂的蕤儿,我护不住她,不如放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