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以观答:“太宗与高宗皆为了后世名声不断征战,开疆扩土固然是好事,但是战事所耗甚多而导致国库亏空,要补上这个亏空便只能将重担压在百姓身上,所以徭役杂税自太宗手中开始,年年积压到最后百姓难以承受。”
在苏彧启用新税法之前,百姓已经被各种苛捐杂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因为交不出税来只能变卖祖田,最终变成了无地的流民,而这些流民为了活下去,要么卖身从此世代为奴,要么成为为害一方的匪寇,到头来再害那些本就受苦的百姓。
老实说,从河北回来,再看逻娑使臣的态度,谢以观是有些担心苏彧会借势直接对逻娑开战的,好在苏彧只给逻娑添乱,并没有立刻对逻娑开战的意思。
苏彧听完他的答案,只思索了片刻,就哈哈大笑起来,谢以观是懂得绕弯的,她饶有兴致地问他:“知微是不是就等着朕来一句,朕绝不做这沽名钓誉之事。”
谢以观正要笑着开口,却听到苏彧又说:“怕是要让知微失望了,朕是要打逻娑的,就是今年不算好时机,所以朕还要再忍忍。”
他望向苏彧,才发现眼前这个不羁的帝王似乎许久未在他面前撸起袖子了,是他的错觉吗?他总觉得苏彧在防着他什么。
“臣没有失望,”谢以观慢条斯理地说,“臣也觉得逻娑该打。”
逻娑的权力架构注定了逻娑的不稳定,而逻娑为了保障内部不土崩瓦解,只能通过不断向周边发动战争来将内部矛盾外移。
作为逻娑最大的邻居,大启是最大的受害者,从前大启强大的时候,逻娑只是偶尔在边境上小打小闹,但随着大启日渐衰弱,逻娑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这些年累计起来占了大启十五个州。
所以谢以观也支持苏彧打逻娑,最好能一下子能把逻娑彻底打趴下去。
不过打逻娑的前提是,大启不会被这场战事所拖垮。
谢以观一下子便明白过来,笑着问:“陛下是不是一直在为这场战事做准备?”
苏彧摇头:“攻打逻娑从来不是朕的目的。”
只是因为逻娑的存在妨碍到她的目标,而打逻娑又是吊着尉迟乙的那根萝卜,所以她必须打逻娑。
谢以观大约也能想到当初手握兵权的尉迟乙为什么要选择和苏彧结盟,他微微停顿,慢悠悠地说:“陛下还可以再缓缓。”
让逻娑继续做吊着尉迟乙的那根萝卜。
苏彧却笑着摇头:“边疆百姓苦逻娑久矣。”
她十分坦诚地说:“朕要打逻娑不单单是因为朕对尉迟将军的承诺,最重要的是它侵占大启的疆土,影响到朕当一个好皇帝了。”
她相信,以谢以观的智慧肯定能猜到这个承诺,所以她也不瞒谢以观。
谢以观发现,苏彧绕回了“好皇帝”这个话题上,他再度望向苏彧。
苏彧拍了拍他交给她的那沓纸,“知微写得很好,朕很喜欢,不过也要时刻提醒这些观察使,为官者为国为民,如果百姓的日子没过好,那么再大的盛世也不过是一场泡影而已,朕封他们这个观察使,观察的不单单是藩镇的节度使,还有那些生活在藩镇的百姓。”
谢以观没能止住笑意在他的眼中蔓延开来,当着苏彧的面便提笔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再交给苏彧看,“陛下看看这般如何?”
苏彧看了一下,谢以观的状元是实打实的,老实说,他写的这篇文章她只能看懂大半,但是不妨碍她觉得这篇文章写得好,且非常有说服力和感染力。
她笑着说:“知微办事,朕放心。”
谢以观将这厚厚一沓纸又重新收拾起来,朝着苏彧行礼告退,他退到了门边,突然说:“在臣看来,陛下是个好皇帝。”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
是大启之幸,亦是他之幸。
苏彧朝他一笑:“在朕看来,知微也是极好的,希望朕与知微君臣一辈子。”
谢以观跟着笑开:“只要陛下不嫌弃。”
他忽地想起那时共淋雪,苏彧同他说的亦是一辈子,他倒是有些期待,苏彧与他能成为史书上的君臣佳话。
谢以观往外走,与回来复命的尉迟乙刚好打了一个照面,他忽地转身叫住尉迟乙。
尉迟乙不明所以地转过身来望向他。
谢以观稍稍顿了一下,最终笑着说:“没什么事。”
尉迟乙:“……”拿他当尉迟佑耍呢?
谢以观笑了笑,应当是错觉吧,他总觉得皇帝的那句“一辈子”里有陷阱,不过他也不可能从尉迟乙这里套到什么话。
观察使跟着谢以观在礼部学习了两个月,学成之后,对于谢以观都是满眼的崇拜,尽管这些人之中有不少年纪比谢以观大,都尊称他一声“谢先生”。
九月秋猎。
苏彧这次没有跑远,放在京郊猎场,这里的猎场不大,是从前的大启皇帝们平时出来打猎的地方,苏彧以地方小不宜人员过多的借口,只让一个官员带一个家属,便是仆从人数也不能超过四个,大大减少了随行人员的数量,也大大减少了自己的桃花。
去年柳无时只是户部主事,所以苏彧没有带柳无时,现在柳无时升到了度支郎中,尽管从五品的官员也是没有跟随皇帝打猎的资格,不过想到柳无时这一年的贡献,她还是破例将柳无时带在了身边——
主要也是和各藩镇的节度使打招呼,日后柳无时是要去他们的地方开钱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