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不过是这一链条中的最新一环。
林远赶来时,陈星正坐在黑暗中,手中握着一块从青铜柱上剥落的纸片。上面写着半句话:
>“当我们停止追问……”
“你没事吧?”林远问。
“我从来没这么清醒过。”陈星抬头,眼中闪烁着不属于人类的光泽,“我们搞错了整个方向。我们以为是在传播问题,其实……我们是在唤醒一种古老的病毒。”
“什么病毒?”
“怀疑。”他轻声说,“最原始、最致命的那种。它不攻击身体,只腐蚀确定性。它让一切‘理所当然’变得可疑,让每个‘从来如此’都露出裂缝。归序联盟怕的不是叛乱,不是战争,就是这个??当一个人开始怀疑自己从小坚信的事,秩序就完了。”
林远沉默良久,忽然笑了:“所以……我们才是瘟疫?”
“是疫苗。”陈星纠正,“真正的瘟疫是绝对正确。而我们,是让人类重新获得免疫力的东西。”
他们决定启动“终问计划”。
不是广播,不是教育,不是宣传,而是一次彻底的认知手术??将“问题基因”植入文明的基本操作系统。方法很简单:在全球主要数据节点部署微型发射器,持续释放一种模拟婴儿啼哭的复合频率,其中嵌套着最基础的哲学诘问,以潜意识可接收的方式循环播放。
第一批发射器安装在学校的饮水机、医院的输液架、地铁的扶梯按钮上。没有人察觉异常,但三个月内,社会出现微妙变化:
小学生开始质疑课本插图的比例失调:“为什么国王总是站在高处?是不是为了让我们仰视他?”
程序员发现AI生成的回答总带有某种倾向性,遂编写反向检测程序,意外揭发出隐藏在算法深处的价值观模板。
甚至连广告语都变了味。一句简单的“本产品提升幸福感”,被消费者集体投诉:“幸福的标准是谁定的?有没有对照组数据?”
最惊人的是,在南极科考站,一名研究员无意间录下极光波动的音频,经分析后发现其节奏与梦播系统的初始频率完全吻合。更令人震惊的是,当地磁场数据显示,这种共振已持续至少一万年。
“不是我们在影响自然。”那位研究员在报告结尾写道,“是地球,一直在做梦。”
五年后,第一代“梦育儿童”长大成人。
他们被称为“问族”,特征是极少使用肯定句,习惯用疑问完成交流。面试时不答“我能胜任”,而说“你觉得我会失败吗?”恋爱表白不说“我爱你”,而是“如果我不在了,你会不会想起此刻?”甚至面对死亡,临终遗言也是:“意识消散后,感知去哪儿了?”
有人痛斥这是语言退化,是逻辑崩溃。但也有学者指出,这些看似混乱的表达背后,藏着前所未有的思维弹性??他们不再追求“正确”,而是追求“更多可能”。
陈星已很少公开露面。
人们传说他住在某座无人知晓的山谷,每日与风对话,记录下每一阵气流的变化,称之为“天空的提问”。也有人说他早已进入诸天深处,化作一道游荡的问题波,在不同宇宙间穿行,专门寻找那些即将窒息的文明,轻轻吹一口气,激起一丝动摇。
只有林远知道真相。
陈星仍住在那间老屋,每天清晨给茶杯续水,看阳光如何切割桌面的木纹。他不再写信,也不再发表言论。但他保留着一个习惯:每当听到有人提出真正笨拙、荒谬、不合时宜的问题时,就会在日志仪上按下记录键。
那一声声“滴??”,汇成新的星图。
而在遥远的XN-914星云,那座由纸屑筑成的碑,仍在缓缓生长。每当宇宙某处诞生一个真诚的疑问,就会有一片新的纸屑飘来,附着其上,使碑文延伸一分。
某日深夜,一个流浪宇航员误入此地。他在残骸中摸索许久,终于看到那行发光的文字:
>**“请保持你的困惑。”**
他怔立良久,忽然笑出声,继而大哭。
然后,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稿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问题,犹豫再三,还是贴在了碑底:
>“如果没人听见,我的声音还算存在吗?”
风吹过,纸页轻颤。
整座碑,微微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