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凉风习习,一辆敞篷火三轮车在乡间小道上急速飞驰,风刮得哗啦哗啦响。
周父坐在驾驶位置铆足了劲儿踩着油门,火三轮后面是敞篷送货用的,所以没有座位,周母和周大贵只能就这么胡乱盘腿坐在里头。
周母根本坐不住,又在踉跄间起身抓着前面的栏杆,急切地对周父道:“快些,再开快些!”
到底是乡间小路不是高速路,开往镇上也花了好一阵功夫。
周母吹着冷风,心里七上八下的,忍不住哭起来道:“这孩子这是怎么了?这次考这么好,竟然想不开去跳楼!”
周大贵蹲在一旁,心里也担心这唯一的孙子,摸出口袋里的烟卷,咬着烟屁股怒道:“我之前就说过了,让你们两口子不要把孩子逼得太紧。”
“多那一分少那一分别揪着不放,你们就是不听劝!”
周大贵想起今天刷了一天的巫恒直播回放,想到那个叫王蔷的女娃儿,又愤愤道:“清北有那么好考?考不上清北,怨不得阿易,怨咱家祖坟自个儿没冒青烟,怨咱周家的祖宗没给孩子创造好条件!”
周母忙打断说:“阿爸,你别说考不上清北这样的晦气话,阿易班主任刚才都说了,他再努力些清北有望的。咱们南傩寨可从未出过清北的学生,这也是您当寨首的业绩。”
周大贵猛抽一口烟,被这话气得直呛喉管,也没心思抽了,带有老茧的指腹直接掐灭烟头扔进一旁的田里。
他自然希望孙子给自己长脸,但也要人健健康康的啊。
再说了,今儿看了巫恒的直播回放,只觉得周易像巫恒这样也不错,压迫太紧怕把孩子逼疯,就像几十年前隔壁寨那个。
周父把火三轮开进镇中学,说:“我那儿我知道,他没胆大不会跳的。”
此时学校里还显得很混乱,楼下有很多放学未归的学生们在看热闹,抬头时在黑夜里隐隐可见有一道身影正坐在顶楼天台上。
“周易!”
一家人火急火燎往顶楼跑,在入口处遇见了学校领导消防一众人,班主任他们离周易远远的也不敢靠近,怕激怒他。
“哈哈哈做错了,你有什么资格做错?故意做错?”周易悬空坐在天台上,弓着背发出古怪的笑声。
班主任看见家长来了,低声道:“快劝劝他。”
周母立刻出声道:“阿易,你莫做傻事,你班主任刚才说了你这次考得很好。”
周易倏地一下机械地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夜幕之下他的眼睛亮着异样的邪光。
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串话:“我,考得很好?”
一群人没有由来得一抖,总感觉周易有些怪怪的,莫不是真压力过大精神有些失常了吗?
周易忽然从天台上站了起来,面朝他们背对天台外,发出怪异的嘿嘿笑声。
消防大队队长立刻要让这些家长闭嘴,周父反倒朝前面走了一步厉声道:“别胡闹了快些下来。”
周易眸中痛苦和怪异之色交织着,他突然朝后面猛退一步,当着所有人的面前,在无数尖叫声中比消防员动作都快得多,生生从高楼坠下去。
那一瞬间,周易父母的大脑空白一片。
周母生生瘫软在地,心脏似乎都不会跳动了。周父双腿发抖,也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幕。
那一刻,两夫妻的脑海里不由逐渐浮现出周易出生时的一幕幕,怀孕时一家人的喜悦,看着小小的婴孩刚刚出生时初为人母的他们只有一个想法——
健康平安长大就好了。
不需要他大富大贵,不需要他学习多么好,也不需要他为周家增光添彩,只要他遵纪守法,能平安健康就足够了。
人似乎永远都是贪心的动物,他们逐渐忘记当初最纯质的想法。
要孩子和同班同学比,要TA样样名列前茅,永远打着过来人的旗号指挥着TA的未来该如何走。
在他自天台倒下去那一刻,曾经最简单的期望又重新从内心的深潭里浮了出来——
健康平安长大就好。
什么优异成绩,什么清北大学,都没有孩子的命重要!
似乎醒悟只需要一刻。
周母哭得歇斯底里,尖叫着甩开所有人,发疯似得朝楼下狂奔而去。周父紧随其后,跑得飞快。
“周易……阿易,你千万不要有事,阿爸阿妈只想你健康长大,别的什么都不要!”
反倒是周大贵踉跄着被班主任扶住,他稳了稳心神说:“方才,方才那不像是我孙儿。”
寨首比常人更多了观察力,刚才周大贵瞧着那人像周易又有些不像,而且……他没戴眼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