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徐茂行看来,这两句话实在是太过理想主义,根本不符合现实。
可这个年代的士大夫,多数都有读书治世,使整个天下恢复上古时期那种民风淳朴的大同之世的志向,属于典型的理想主义者。
所谓“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便是如此了。
而林黛玉正是自小被林如海精心教养,骨子里就带着几分士大夫特有的清高,自然也有独属于士大夫的理想情怀。
当然了,能够在盐政这个一年一换的职位上稳坐好多年的林如海,在有清高情怀的同时,也不乏务实之心。
若他真是个专一务虚的,哪个皇帝也不敢放任他长久占据鹾政那么久。
毕竟,在经济不发达的古代,盐与铁都是税收的大头。便是要争权夺利,不管哪一方派出来争夺盐政权柄的,都得是能干实事的人。
林黛玉耳濡目染,自然也不是什么天真大小姐。
她之所以反复揣摩这句话,更多的还是在怀念自己的父亲,也是怀念他们父女曾经共同的理想。
只是如今,斯人已逝。她的丈夫虽然也是个极出色的男儿,却偏偏对那些志向嗤之以鼻,觉得那都是空泛的、是不切实际的。
徐茂行,是一个特别务实的人。
半晌之后,林黛玉忽然抬头笑道:“这句话在你看来,大概纯属放屁吧?”
“也不能这么说。”徐茂行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只要做的事情是好的,心里怎么想又有什么所谓?”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挨着林黛玉坐了下来,偏头去看她膝上的书册,“不过嘛,对于真正拥有崇高理想的正身之士,我个人是很钦佩的。”
只是可惜,这世上正身之士凤毛麟角,仰禄之士却多如牛毛。
所以,虽然理想还是要有的,但在做实事时,还是论迹不论心的好。
眼见黛玉已翻开的第二篇,薛茂行干脆枕着双手握在了榻上,调侃道:“怎么,这种志怪小说,也能让林大小姐欲罢不能呀?”
林黛玉抽空嗔了他一眼,就开始默读第二篇《耳中人》:“谭晋玄,邑诸生也。笃信导引之术,寒暑不缀……”
这是一个书生修炼导引之术,修道走火入魔乃至失魂落魄的故事。
徐茂行觉得离谱,但生来就在古代的林黛玉却能身临其境,读完觉得这个故事就好像发生在身边一样。
只因这个时代的书生,有许多都笃信导引之术。他们也不是想成仙,只是觉得打坐练气能强身健体。
见她已经沉迷进了书里,身体也没有不适的样子,徐茂行便没再打扰,而是轻手轻脚地出了西厢房,吩咐守在门口的梨香别忘了进去换茶,便回书房继续读书了。
如今郭先生已经辞馆,回去准备今年七月的秋闱了。徐茂行暂且无老师指导,便自己读自己琢磨,遇到实在难以理解的,才积攒起来拿去问父亲徐甘。
主要是在有了郭先生这么开明的老师之后,在教导儿子这方面特别严厉的徐甘,就让从前没有被亲爹严厉过的徐茂行格外不适应。
要知道,从前这种严厉,可都是他大哥徐景行的专属。徐茂行就是个小纨绔,徐甘打也打了,说了说了,他就是不肯上进,早就不指望他了。
谁知流放了一圈之后再回来,发现二儿子也是个小天才,徐甘顿时就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失职,从前竟然没有发掘出小儿子的天赋。
如果不是徐茂行见机得快,在他的父爱彻底爆发出来之前请郭先生出面,小小圆了个谎,让徐甘认为小儿子更适合自学,徐茂行都不敢想象,如今的自己该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但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还是得重新请一位老师。
如今他已经是举人了,再请的老师就是教他如何考进士的,得找个在仕途上不如意的老进士。
不然再请个举人回来,两人凑在一起教学相长吗?
这不是开玩笑嘛!
让徐甘出面去请肯定不行,以徐甘的为人,必然会往严厉那方面找。而徐茂行生性不受拘束,最受不了的就是不懂变通的严师。
这件事还是得落到安王头上,只是不知,如今的安王还有功夫搭理他吗?
数日之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再去安王府拜见时,就和安王提出了这个请求。
安王一口答应,笑道:“说来也是你的运气,我府里有位柳先生,原是教佼儿读书的。只是佼儿如今奉旨入宫,先生们没了用武之地。
其余先生都带着盘缠回家去了,唯有这位柳先生家里都死绝了,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佼儿可怜他,一再嘱咐叫本王替他寻个好去处。”
徐茂行会意,忙道:“王爷放心,若得柳先生教导,学生必然敬他如郭先生一般。”
他是如何敬重郭先生的,安王一清二楚,那可真是如师如父。不说三节两寿,在郭先生的夫人未曾入京之前,便是日常生活也都打理得明明白白。
安王当即便命人请来了柳先生,徐茂行仔细一看,只见对方留着山羊胡,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除却面色略显苍白,其余都算出色。
他面上不显,心里却不由犯嘀咕:这年头可不比现代,不流行不婚主义。三十来岁的人,就算没有老婆,至少也得有个子女,孤家寡人的倒是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