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父亲才会说,星铁是有记忆的。”她轻声呢喃。
北行之路愈发艰险。越往北,地脉扰动越频繁。至太原附近,夜间常有地面开裂,喷出带着硫磺味的蓝焰;雁门关外,一群牧民报告说羊群突然集体转向南方跪拜,无论鞭打都不肯起身。
终于抵达居庸关。此地山势险峻,两峰夹峙,长城如龙盘踞。关内驻军早已人心惶惶,因近月来每到子时,城楼铜钟便会无故自鸣,声如泣血。更有士兵声称看见城墙石缝中伸出枯手,抓挠砖石,发出刺耳刮擦。
静娘带人登上最高烽燧,布设“鸣泉钟”与磁感仪。午夜,仪器果然捕捉到一阵奇异波动??频率与江陵疫区相同,但强度高出百倍。
“不是巧合。”玄觉合掌,“这是召唤。他们在用某种方式,唤醒埋藏于此的‘第二枢机’。”
伊刹利翻阅古籍,忽然变色:“书中记载,贞观四年,太宗曾命将作大匠阎立德在此地秘密修建‘镇龙台’,耗星铁三千斤,历时九月而成。完工当日,参与工匠尽数失踪,工程记录也被焚毁。”
“不是失踪。”静娘望向关外幽深山谷,“是殉葬。他们成了阵法的祭品。”
她下令掘开镇龙台遗址。三日后,于地下二十丈处发现一座青铜巨殿,门扉刻着双蛇缠剑图腾,正是“逆统”标记。殿内中央矗立一尊高达九尺的机械神像,面如佛陀,身披铠甲,双手交叠于胸,掌心托着一块拳头大小的星铁核心。
“这不是防御阵。”伊刹利颤抖道,“这是‘转生仪’!它能将死者的意识注入机关躯体,实现永生。”
话音未落,神像双目骤然亮起红光!
地面剧烈震动,四周墙壁升起十八具铁棺,棺盖自动滑开,走出十八名身穿唐军制式的机关战士,眼窝燃火,关节吱嘎作响,手中长戟直指众人。
“保护静娘!”李谨行怒吼,率卫队迎上。
刀光剑影中,静娘却未退半步。她取出铜铃,再次吹响那记清越之音。这一次,她调动全身气血,将裴氏三代心血尽数灌注其中。
铃声扩散,与启明刃共鸣,形成一道无形波纹。那十八具机关战士动作猛然一滞,眼中火焰由红转蓝,随即单膝跪地,长戟顿首,如臣见君。
“你……你怎么做到的?”李谨行震惊。
“因为这些战士的意识模板,来自当年殉葬的工匠。”静娘喘息道,“他们的忠诚未灭,只是被邪术封锁。而我的铃声,是开启记忆的钥匙。”
她缓步上前,伸手触碰神像胸口。刹那间,一股庞大信息涌入脑海??画面闪现:太宗立于殿中,手持诏书,神情悲悯。“朕知此术可强国,亦可灭世。故设九枢,互为牵制。若有一处失控,其余八枢当自动响应,将其剿灭。裴卿之后,必有传人持铃而来,届时……请归顺正道。”
原来如此。
镇国枢机并非单一装置,而是分布天下的九座联动机关阵。每一座都拥有独立意识,唯有持有“信物”者方可统御。而她手中的铜铃,正是总控之钥。
“难怪波梨诃不惜一切代价追杀裴家。”她喃喃,“他要的从来不是力量,而是控制权。”
当下,她以铃为引,启动“归正程序”。整座青铜殿轰然震动,星铁核心缓缓升起,化作一道光流,注入她佩戴的启明刃中。十八具机关战士也随之解体,化为金属尘埃,随风飘散。
居庸关危机解除,消息传至长安,朝野震动。皇帝遣使加封静娘为“护国大匠师”,赐紫袍金鱼袋,并准其所奏:在全国设立七座“匠院分署”,分别镇守七大关键地脉节点,由裴门传人与朝廷共管。
十年光阴,倏忽而过。
启明镇已发展为南海第一大港,街市繁华,万船云集。而金陀岭灯塔旁,一座巍峨学府拔地而起,匾额上书“天工书院”四个大字,乃皇帝亲笔。院中不分贵贱,寒门子弟可免费入学,女子亦可主讲机关算学。每年春试,万千学子汇聚于此,竞逐“星铁勋章”。
静娘年岁渐长,两鬓微霜,却仍每日登塔巡查,授业解惑。她收了七名弟子,皆天赋卓绝,各擅一门:有精研磁爆炮的少年,有破解古码的盲女,有能与机械对话的哑者,更有来自倭国的留学生,誓要带回和平之技。
某日黄昏,一名老渔夫送来一只漂流瓶,内藏半页残卷,墨迹斑驳,写着:“西极之外,有岛浮空,上有铜鸟振翼,鸣则地动……疑为第九枢所在。”
静娘展卷良久,嘴角微扬。
她知道,远方仍有黑暗蛰伏。但她亦相信,只要灯火不熄,便有人追随光明。
那一夜,她再次梦见父亲。这次,他不再沉默,而是将纸灯笼递给她,轻声道:“该你点了。”
她接过灯笼,点燃烛芯。火光映照海面,仿佛万千星辰自深渊升起,回应她的召唤。
她站在灯塔之巅,望着无垠大海,轻声说道:
“走吧,我们去点亮下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