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能不抱我吗?”
与村民开完了会,范松华提出要去田里看一看。雨渐小,但淅沥依旧。盛宁仍要为老教授打伞,手腕一抖,伞还没打开,叶远却机灵地及时从他手中抢过了这把根骨结实的黑伞,笑笑道,盛检,我来。
叶远倒不是为了撮合两人,单纯觉得让领导撑伞,不像话。他擎着伞与老教授走进雨中,边走边谈农业与民生,只剩下盛宁与蒋贺之在大厅里,面对一帘渐渐微末的春雨面面相觑。片刻沉默,蒋贺之撑开了伞,用目光向盛宁示意:我送你。
两人并肩同行,耳畔只有雨水敲打伞面的沙沙声,好像整个世界此刻都凝聚于这把伞下。蒋贺之不时偷偷以余光朝身边人瞥去一眼,盛宁虚握着一只手,偶或抵在唇边轻轻地咳嗽。他的目光恬然宁静,但煞白的脸上微现潮红,可能只是走路累的。
四人同乘田间的摆渡车,还由燕子作陪。大半个月前村民们在田间劳作的身影犹在眼前,那时他们为即将到来的丰年忙碌和喜悦,现在田里只剩一片片倒伏的枯黄的秧苗,细雨中,大地也在颤栗呜咽。
一路停一路看,一路看一路行,到了最远的那片金乌山脚下的农田,他们再次下车步行去田边,还是燕子在前头引路,叶远与范教授居中间,盛宁与蒋贺之则慢慢地拖在最后。
忽然,山上传来一阵响亮可怖的兽啸声,蒋贺之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哪儿是兽啸,是山体崩塌、石块滑落的声音,紧接着,真就有土体与石块从他们头顶上方砸落下来。
危险来临,蒋贺之拽着盛宁的手腕就往前跑,所幸轻微的滑坡很快止住,惊惧间,他已将一副失去平衡的清凉的躯体抱个满怀。
对方好像也紧紧地抱着他。
蒋贺之本想多抱盛宁一会儿,他的情感与理智在激烈交锋,最后还是前者败下阵来。他掸净一张脸,推开怀中人,用一种责怪的、不耐烦的口吻说:“你就不能小心点吗?”
“你就不能不抱我吗?”盛宁反击得很快。垂了垂眸,竟有点委屈地轻声抱怨,“我又不是故意的。”
“炸山之后,山体滑坡发生过好几次了,”前方三个人也毫发无损,燕子吓得够呛,不停拍着自己瘪瘪的胸膛,“虽然程度很轻,但炸山之前从来没有过。”
蒋贺之似乎铁了心要跟这人撇清干系了,连他周遭的空气都令他烦躁。伞已丢了,他拒绝再与盛宁同行,两手插兜,顾自低头疾迈两步,只留一个挺拔的背影给身后的人。
检查完了稻田的受灾情况,盛宁吩咐叶远开车送老教授回到市里去,他自己则跟蒋贺之、燕子一起再跑了一趟金乌山粮站。
随着2006年全国取消了农业税,粮站上收,粮食收购也允许私营化,无论是收购、储存还是销售都有较高的自主性。金乌山粮站如今隶属于华粮集团,当地农民仍循旧例叫它“金乌山粮站”,但讲究点说,它的全称应该是“华粮洸州直属库有限公司莲华分公司”。
远远的,就能看见几栋蓝顶白墙的平房。三人来到库区大门口,雨已经停了,但能看见大门内外积水严重,都快汇成一片小湖泊了。这样了还没人管,可见这地方的管理相当松懈。果然,他们径自闯进大门,也没见一个门卫阻拦。
待人到了其中一个粮仓门口,才有一行人急匆匆地赶来,听燕子对为首一个戴着眼镜、长相斯文的男人喊了一声:“嗨,荣站长,好久不见!”这个男人以前叫“站长”,如今叫“轮换购销科科长”。他比盛宁略矮一些,比蒋贺之就矮得多了,他不胖不瘦,不俊不丑,一笑就露出两排略显参差的牙。
“这是储粮的条件吗?”库门下面也汇聚了一片汪洋,盛宁直直盯着荣家励,“你们这里谁说了算?把库门打开,我要检查。”
一听检查二字,跟着荣家励的那些工作人员明显慌了神,而众人脸上的不自然表情也巨细靡遗地落进了两位司法人员的眼中。他们互相看了一眼。
“密封仓,什么天气都不用担心。”倒是这位荣科长不慌不忙,他认识燕子,但不认得眼前这两张出色的男性面孔,只认得他们的制服。“两位领导这是从哪儿来的?”停顿一下,他推了推圆钝鼻梁上的眼镜,以更强硬的语气说,“我们不归地方管辖,地方公安和检察都无权直接要求我们打开粮仓的仓门。”
盛宁朝蒋贺之投去一眼,还未开口,这个男人貌似已心有灵犀地洞察了他的想法,他挺身一步道:“赶紧把仓门打开,接到匿名群众举报,你们公司有人涉嫌利用粮仓藏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