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乐遍体生寒。运气好的话,她能留住小命,等他揪出仇人,为瑶枝报了仇,会开恩放她出王府;运气不好,她这只饵要被吞掉鱼儿才会上钩,但至少那时他或许对她心存感念,会关照柳家;最差的一种情形——可能性很大的一种,因为连他一个王爷都不能轻易对付的人必定不是等闲之辈——她和他都难逃一死。她的家人会如何?根本不敢想。
他果真算计到了一切?——在他的算计中,她是活还是死?
可是,他看着她时,当真是打着冰冷的算盘?柳乐不能相信。她觉出予翀并非冷酷之人,也绝不会玩那套口蜜腹剑的小人把戏。但她随即又耻笑自己:已经到这份上了,还看不清?就算他偶尔流露温情,也并非装着装着,他当了真——是因为,要是连她这么个呆子都骗不过,如何蒙蔽得了别人?
既然要骗她,在她刚嫁来时,忙不迭地坦白他已痛失所爱,又是什么意思?——不难猜,时刻作假对任何人来说都很难,他必须在最重要的事上说实话,把心中的痛苦倾诉出来,不然,他怕是会发了疯。
柳乐的心沉到了最底:若他只想利用她,她还不至于这样难受,可他竟还想要她的同情!
好罢,管他呢,无论他是如何打算,难道她就乖乖等着,坐以待毙?这盘棋局她或许比他看得更透,还不能先他一步?
柳乐想了许久。该怎样做,她并没有全想明白,但她知道:不必去问予翀,他与她,从来都不是一条心。
第73章你知道我是哪一日生日?
四月初三是柳乐的生日,太后得知,为她准备了筵席。柳乐知道因是自己做王妃的第一个生日,太后要表示关怀之意。长辈之情不敢不领,是日午间,她严妆进宫赴宴。又因毕竟只是个小生日,席上便只有太皇太后,太后丶予翀和她四人。
酒馔芳美,祖孙三代闲话家常,又有乐伎在旁弹奏丝竹,虽不十分铺张,倒也有七分热闹。
酒阑之际,太后向予翀道:「我听闻你已学会奏琴了,王妃生日,你该亲自为她奏一曲才好。」
予翀笑道:「母后提醒得极是,其实儿臣本有此想法,只恐技艺浅陋,不敢在皇祖母和母后面前献丑。有一支曲子练得稍熟些,无论如何,尽力便了。」
说话间,宫女搬来琴,予翀舒展手腕,弹了一支「流水」。
柳乐垂首坐着,算来她已是第三次听予翀演奏了,他一次比一次弹得更好,但她已不复初时的惊讶。先前她的确吃惊,不过也和谢音羽一般想:弹琴是他自幼操熟了的,即便忘了,很容易再回想起来。如今她真正明白,他的琴技根本不曾丢掉分毫,弹得好不足为奇,倒是难为他伪装「不会」。
「高山」丶「流水」相传是伯牙所谱,奏给锺子期,听到曲声,锺子期知道伯牙心中所想,是为「知音」。柳乐不敢自比锺子期,予翀当然更远远不如伯牙——他把自己那点浅薄的意思在琴中表达得太露骨了。
上回他奏这曲「流水」,那河流或急或缓,奔涌不息丶无可阻挡;这一次,河水变得谦卑了,逡巡不前了,冷寂的沙洲上,一只鸟儿徘徊不去……柳乐听出,他的弹奏中充满了婉转缠绵的悔恨之意。
柳乐相信他能作假,但不信他能用乐曲作假,那琴声中的感情是十分真挚的。
他当然是该痛悔,但痛悔的对象并非她柳乐。
柳乐还注意到,弹奏中,太后一边盯着予翀的手,一边沉思。
曲竟,太皇太后笑吟吟先转向柳乐问:「你可喜欢了?」
柳乐垂目说:「皇祖母和母后给我过生日,当然喜欢。」
太皇太后笑得更深了:「过场生日也算平常,只不过往常没有这样的琴。」不待柳乐答,又问太后,「你听如何?」
太后笑着说:「我听着有原先十分六七了。」
太皇太后摇头:「你们懂的人反听不出。我说比先前要好,先前就是奏曲,如今是给媳妇弹奏,自然不一样。」
「那可不是。」太后附和说,「就手法来说也极好,不像初学,看来到底没有全忘了。」
从来就没忘。柳乐暗自冷笑。
予翀的神色半分不像假装,一边随意拨出一串音,一边说:「儿臣也纳罕,虽说是想不起,可手一放在琴上,好像自然而然便能弹了。当然,也多亏谢五姑娘指点。」
「音羽确实弹奏得好,不过你倒是青出于蓝了。」太后笑道,又问,「怎么你的琴舍得给了她?」
「谢五姑娘喜欢,正好儿臣发愁不知要怎么谢她,便给了她。在儿臣不过一件乐器,没有什么舍不得。」
「你可不知道,这样的琴当世再找不出第二把。」太后轻轻蹙起眉,替他惋惜,「先前倒是另有一把,在你五哥那儿,你们刚拿到时都是喜欢得什么似的,别说送给别人,摸都摸不得一下。过上些日子,也就是件寻常乐器了。你倒还好,给音羽倒罢了。你五哥那个冒失脾气,失手便砸坏了,我现在想起来都还气不顺。」太后抚抚眉心,又笑着,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要不然,你和你五哥什么时候合奏一曲,那才好。」
「耀儿这时候该启程了吧。」太皇太后问。
「大概是几日前已经启程了。」太后答完,背过脸去,又皱了皱眉。
太皇太后笑道:「下个月咱们就要大大热闹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