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未央,整个天水村都淹没在连枷击打湿穗的“砰—砰—”声中,此起彼伏的闷响像是大地疲惫的心跳。
“将军”第三声啼鸣刚歇,白一一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推开房门。细雨依旧缠绵,她伸手探出屋檐,冰凉的雨滴在掌心碎成晶莹的水花。
“这雨今日能停吗?”她小声嘀咕着,随即抽回手,甩了甩水珠。管它停不停,日子总得过下去。
灶屋里,王氏的眼睛布满血丝,发髻却梳得一丝不苟。铁锅里的腌酸菜在她灵巧的翻炒下滋滋作响,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疲惫的面容。
“饭马上就好。”她温声道,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
“好—”白一一应着,喉间泛起一丝干痒,手上的动作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掀开葡萄酒瓮的瞬间,浓郁的涩香直冲脑门。竹勺探入瓮中,捞起的葡萄皮已经褪去艳紫,泛着乳白的色泽,混着紫红的原汁在勺中晃动——状态不错,看来昨日阴雨并未造成太大影响。
她利落地捞出葡萄皮,将原汁过滤后重新装入处理好的陶瓮。厚油纸一层层覆上瓮口,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是在为这场与时间的赛跑画上一个暂时的休止符。
“吱呀——”
院门被雨水浸得发涩,推开时发出绵长的呻吟。
雨幕中,一道高挑的身影缓步而来。
男人单手举着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伞面早已被岁月啃噬出一个豁口,雨水如细密的银针,顺着缺口簌簌坠下。而他怀里却紧紧搂着一摞木器,护得严严实实,连一丝水汽都未沾染。
一脚深一脚浅的步伐极稳,每一步都扎扎实实,仿佛怀里抱的不是木头,而是某种不可亵渎的圣物。
白一一站在檐下,瞧见他这副模样,眉头一皱,抄起墙角的簸箕往头上一顶,作势就要冲进雨里——
“你别动。”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清冷如初冬的溪水。脚步却明显加快,几乎是踩着水洼疾步而来。
“我过去。”
待他在檐下站定,白一一接过那把残破的伞,目光在他怀中干燥的木器和湿透的肩背间来回游移,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该不会……这些木头一滴水都不能沾?”
沈思禾垂眸,指尖轻轻拂过木器边缘,声音淡淡的,带着雨水的凉意:
“雨又不会永远只落在同一个地方。”
白一一哑火一瞬,正欲开口,便见他已转身进屋,背影挺拔如松,仿佛刚才那句似是而非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那为何不让我……”她快步跟上,话还没说完,只瞧见他将新糖匣、新模具和一捆长木条在桌上整齐排开,动作轻柔得像在安置什么稀世珍宝。
“这是男人的活计。”他头也不抬地说道。
白一一心口一噎,又好气又好笑——这颗满口“物无常形”的哲学脑袋,竟还知道“护花”?
她眼珠一转,忽然灵光一闪,抄起簸箕就冲进雨幕。
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张被雨水洇湿一角的图纸,湿痕晕染开来,像一朵绽放的暗花。
“这个能做吗?”她微微喘息,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雨珠,随着颤动。
沈思禾修长的手指接过图纸,指腹轻轻摩挲着那处湿痕,眉头微蹙,似在思索如何修补这意外的“残缺”。
“这是……”
“给鸡蛋造个房子。”白一一眼睛弯成了月牙。
男人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那抹笑意转瞬即逝,快得让人几乎以为是错觉。
“可。”他淡淡道,目光却未从图纸上移开,指尖无意识地轻敲桌面,像是在推演某种精妙的结构。
白一一的注意力早已被新模具吸引——专门针对读书人群体的“状元糖”:三层浪纹、二甲传胪纹、鱼化龙纹、一路连科纹、蟾宫折桂纹、连中三元荔枝纹和梅兰竹菊四君子纹……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那些繁复的雕工,触感细腻如抚过历史的年轮。
忽然,她抬起头,嘴角扯出一个狡黠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