粤城的太阳特别毒辣,院子里的地上还晒着些地瓜干,旁边各种了两棵树,一棵龙眼一棵荔枝,在阳光的抚照下,树影婆娑,连叶子都反着光。
段祁燃搀扶着外婆一块下到了一楼,两人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竹编的簸箕上一边放了很多新鲜的荷兰豆,另一边里则放置了一大把空心菜,一个小竹篮子里还装了半篮子的栗子,都是些晚上要炒的。趁着唠嗑的功夫,便顺道一块择了。
外婆坐的是靠椅,悠闲地一边晃悠着一边择着荷兰豆的须须,她侧过头去,看着坐在一旁的段祁燃,也正专心致志地帮她择着菜。
一台颇有些年头的风扇绷直了线也只能将将到屋门口,所以吹出来的风并不多,段祁燃的额头甚至都冒出了一层薄汗,他身高腿长,坐的又是一张矮些的小木凳子,所以他的背得弓着,但一句累话都不说,只是默默地弯着腰认真择菜。
外婆是看在眼里的,她欣慰地扬了扬嘴角,蓦然开口问他:“妧妧当年就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了,你不记恨她吗?”
段祁燃拿着菜叶子的手一顿,缓缓抬起头,他的眸光划过一抹诧异:“外婆你…知道我?”
外婆点了点头:“知道,怎么能不知道。你们的事情外婆大概都知道,都是妧妧告诉我的。从她高三那年住在你家开始,我们的通话里,就常常听到你的名字。她说有个很帅的哥哥对她很好,是像外婆对她一样的好,她很感激你,那会她经常跟我分享一些有关于你的事情。”
聊起从前,段祁燃的心不可避免地轻颤了颤。他看着外婆的眼睛,嗓音低沉,是在极力压制着心头的情绪,深呼吸了一下,随即缓缓道:“外婆,我从来没有恨过妧妧,没有她在的那五年,我只有无尽的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小燃,你是个好孩子,外婆看得出来。你永远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自责,那不是你的错。但外婆也求你不要怪她,因为那也不是她的错。”
“二十多年前,俞泰南下打工,在厂里认识了我的女儿。我女儿很漂亮的,当时很多人追她,其中不乏有家境相当好的,但是她都没有选,唯独选择了一个一无是处却懂得花言巧语的男人。后来他们生下了妧妧,因为是个女孩,俞泰不喜欢,出生才一个多月就把孩子留给了我带,他俩收拾东西,去了络城,也就是俞泰的老家。我心疼孩子,没人照顾,一点点地把她拉扯大,上了小学。妧妧很聪明,学习成绩很好,从来不让我操心。我退休工资虽不多,但她喜欢的东西,想上的课我都会依着她,我把她当成了我的全部。”
“可偏偏在她即将要上初中那一年,俞泰和她妈妈回家把她给带走了。说是我年纪大了,不好再照顾一个青春期的小孩,大城市机会多,对孩子教育也好。我当时很生气,可我拦不住,我哭着大喊说再也不会认她这个女儿,可她狠了心还是把我的妧妧带走了。那些年我几乎和他们断了联系,妧妧没有手机,也联系不上我。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妧妧会过的这么苦,没有人告诉我,那孩子也不肯告诉我。她在那些年受过的苦,我还
是在她上了大学那会才知道的。我抱着她哭了好久,我心疼,我太心疼她了,可她却只跟我说了一句‘外婆,我没事,都过去了’。”
外婆说到这,眼角不禁流下泪来。段祁燃赶紧起身进到屋子里拿纸巾,在双手递给外婆的那一瞬,其实他自己也红了眼眶。
这个世界上,最爱俞妧的两个人,此时正坐在院子里,同时红了眼。
他郑重地对外婆道:“外婆,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爱护她,保护她,一辈子对她好,再也不会让她受委屈了。”
外婆哆嗦着拉过段祁燃的手,苍老的手臂上印了时间的斑点,她拍了拍段祁燃的手背,而后又忍不住哽咽地嘱咐道:“小燃,我就这么一个外孙女,我恳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如果以后到了过不下去的那一天,也请你好好地把她还给我,不要让她再吃一遍苦头,好吗?”
段祁燃反握住外婆的手,诚挚地再次道:“我很明白没有俞妧的日子我有多痛苦,时间会证明我有多爱她。你放心吧外婆,我会爱俞妧一辈子的。”
外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欣慰道:“好好好,有你这句话,外婆就能放心了。”
两个不相识的跨越了将近半个世纪差距的人,却因为深爱着同一个人,而将他们联系在了一起,重新组成了家人。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家门口,边择菜着菜边唠着磕度过了一个惬意的午后。俞妧也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舒适地在床上伸了好几个懒腰,回到老家呼吸了新鲜空气,竟然感觉精气神好多了,塞住的鼻子居然也通畅了些。
溜达着下了楼,远远地便瞧见了两人投照在屋里的影子,她搬来了张凳子正打算加入群聊,可屁股还没来得及坐下,就听见外婆吩咐道:“妧啊,你去冰箱把凉粉拿出来,糖水也兑好了在桌子上,你拿弄好了和小燃一起吃。”
俞妧二话不说,立马应道:“好嘞,我这就去。”
段祁燃回头看向俞妧,也立马起身,对外婆道:“我去和她一起弄。”
外婆笑了笑,点了点头:“去吧。”
厨房里,俞妧端出来了一个很大的碗,碗里全是切割成一块一块正方形的绿色膏体,段祁燃没见过,好奇问道:“这就是凉草粉?”
“对呀,配上糖水,滑滑的,甜甜的,很好吃噢。小时候外婆总做给我吃,也算是我们粤城的一个特色小甜品吧。”
俞妧拿勺子舀了些放到小碗里,又倒了些糖水拌了拌,随即递给段祁燃,满脸期待地看着他:“来,尝尝看吧。”
段祁燃接过,拿起勺子便舀了一大口。冰冰凉凉的,带着一丝丝青草的气息,如俞妧所说的一般,滑滑的,甜甜的,味道很新奇,不过确实是一件不错的消暑甜品。
“好吃。”段祁燃眸光亮了亮,“我宝宝调的特别好吃。”
俞妧被他逗乐,小声吐槽了一句“不要脸”。而后又侧了侧身子看向还在院子里乘凉的外婆,压低声音偷偷问道:“你和外婆聊什么呢?从我睡觉开始就聊到现在啊?”
段祁燃不想再提起往事让她伤心,于是便挑了些后来讲的复述道:“外婆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糗事,说你下田抓泥鳅结果跌倒摔了一身泥,去小溪抓螃蟹结果被螃蟹钳哭,去滑滑梯滑烂了两条裤子还要去滑,吃果冻结果把自己的嘴唇周围吸出了一圈紫印,哭着不肯去上学。还有说你……”
“欸欸欸,够了够了。”俞妧被窘红了脸,赶紧打断了段祁燃的话,“外婆怎么把我小时候的糗事都告诉你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段祁燃捏了捏俞妧红扑扑的脸颊,又顺了顺她睡午觉睡到凌乱的头发,在她额头吻了一下,宠溺道:“多可爱啊,没想到我的宝宝以前还是村子的‘刺头’呢。”
俞妧轻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努了努嘴巴,轻瞥了他一眼,喃喃道:“你就是笑话我。”
段祁燃憋着笑,牵起她的手晃了晃,故意装委屈道:“才没有,冤枉死我了。”
“不行,不公平,你也得说一件你小时候的糗事给我听。”
“我小时候的糗事啊……”段祁燃努力回忆了好半响,“倒是还真想起来一个。”
“快说快说!”俞妧抓着他的胳膊,一脸吃瓜的表情催促道。
“小时候院子里有个小鱼池,我冬天去抓鱼的时候被我爸误以为是扮演企鹅去游泳,结果被狠揍了一顿。还被拎去墙角罚站了好久,我到现在还记得这件奇耻大辱。”
“啊哈哈哈哈!!真的啊?你居然也有这么调皮的时候啊。”其实这件事情的本身没多好笑,但是放在段祁燃的身上,又从他淡漠的语气中听出了一点不愤来,串联在一起就变得特别搞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