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方才一直沉默无言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转过身,视线齐刷刷地望向了狼狈的她,而被架起来的谢应容也慢慢睁开了眼。
周献鱼才不管这些黑色斗篷皮下又是哪些熟人,她一步一步踏上了石梯,站在了周父面前。
空气也仿佛不流动了。
还是周父先打破了这一片沉闷,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那些黑衣人便如潮水一般悉数从一道暗门退去。
周献鱼方才一直强忍着不出声,现在终于不用忍了,泪水便如滚珠一般落了下来,脱力在地开始嚎啕大哭:“爹……爹!你怎么,你怎么干了这种勾当啊!我娘要是知道了,那该怎么办……”
周父本来不想回答她的话,但又最见不得她哭,况且她话中的事情也是他最为担心的,是以他慌里慌张地跪下身,拿出帕子拭去了她的泪,边嗫嚅道:“那你,你不要告诉你娘不就行了。”
周献鱼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喊了一声“爹!”,她扒下他面上的面具,直到真的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泪又开始不停地流:“养鲛珠的人都是些什么下场,您难道全忘了?!”
她看出来周父逃避的心思,又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声泪俱下道:“经脉断绝,死无全尸……您难道连这般地步都想不到吗!您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要抛下我们一家不成?爹!您好狠的心啊!”
周父自知理亏,他干了错事,一直以来惶惶不可终日,眼下终于被人揭开,反倒有了一些心安,但,看着面前流着泪的女儿,他有些怜惜,又知道事情不能止在这里,他用帕子又擦了一遍周献鱼的眼泪,并没有辩驳半句,而是换了个话头:“这鲛人,是你的护身鲛?”
谢应容在一旁目睹了全程,从他们的短短的对话之间,便已经知晓了前因后果,终于在周父此话一出后,克制不住瞬间涌上来的血气,在心里嗤笑了一声。
护身鲛?哪里有什么护身鲛,不过是给养的宠物取了一个好听的名称——天天被关起来的鲛人自己都身不由主,哪里做得到“保护”二字?
周献鱼哭得动情,被这么一提醒,这才呆愣着想起还有这么条鱼,对了,她本来目的是来看谢应容。
她刚哭过,眼尾和脸红彤彤的,不期然同谢应容的眼神对上了,顿时止住了哭声。
周父还在一旁愧疚:“既然是你的护身鲛,我就不动他了,你……”
他的话语也在半路被截住了,谢应容脸上的神色实在恐怖,身上的黑气仿若有实质,阴郁地朝他望来。他干这种事情的时间长了,对于这种眼神按理而言应当早就习惯,但此刻周父心中却升起了一股战栗的胆寒。
周父面色一变,快速拿起了地上的刀,想要向他刺去。
谢应容不躲不避,静静地一直看着他。
周父的动作却停了,只见面上的神色明明灭灭变换了好几次,终究是把刀放了下来。
周献鱼被方才一幕吓傻的魂回来了,又开始止不住地哭叫:“爹!”
周父闭了闭眼,再睁眼之后已然恢复了之前那个胸有成竹的模样,他目光复杂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儿,又闭了闭眼,睁开眼之后像是做出了什么极为慎重地决断:“我会将你放了,而你此后不会再被关在此处。”
谢应容不信眼前这个男人有这么好心,等着他的下文。
不出所料,周父目光变得极其凶狠,道:“但我要你立一个誓言,从这出去之后,不要因为我迁怒而我女,也不许伤害我女半分,还要保护她,做一个真正的护身鲛。”
鲛人誓言有着一定的束缚效力,每每违背便是会气血攻心,周父显然是知晓这一点,但他拿不定谢应容会不会答应。
出乎意料,谢应容无比顺从地点了点头,道了一声“好”。
周献鱼的泪夺眶而出,又喊了一声:“爹!”
“好,”周父心中涌起一种奇异的悲伤,他回头看了一眼周献鱼,“那你在此立誓。”
谢应容笑了一下,他的笑像淤泥里湿漉漉的影子,浅绿色的瞳仁瞧着周父,开口道:“应你所言,我若是被放出此地,定会护佑周献鱼一生一世,不会伤她半分。”
至此,誓言成了。
月亮已经全部出来了,覆洒在谢应容皮肤之上,像是庭中白色的雪,他的睫毛也是白的,此刻正半盖在眼上,瞧向了已然呆住,不知如何阻止的周献鱼。
周献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感觉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绳将她和谢应容连接了起来,而这根绳上,刻满了他方才说的誓言。
就好像,天地再如何广大,谢应容也只能被困在她身边,当一尾方寸之地的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