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阿阮睁开眼,目光清澈如初雪融水。
“你说得对,”她说,“遗忘也是一种慈悲。但我仍相信,选择的权利,不该由权力者代行,而应交还给每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站起身,面向湖心。
“从今往后,不再有强制注销,不再有名狱囚禁。每个名字是否留存,取决于是否还有人愿意记得。若无人再唤,它自会悄然退场;若有一个人坚持呼唤,它便可继续存在。这不是混乱,而是自由。”
影司首凝视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讥讽,也没有轻蔑,只有一种近乎解脱的释然。
“原来如此……”他喃喃,“母册选你,果真不是偶然。”
话音落下,他手中忽然浮现一枚古老的铜印,印面刻着四个篆字:“执名司命”。
他双手捧印,递向阿阮。
“这是我最后的职责??交付信物。从此以后,影籍司不复存在,但‘名生之道’需有人护持。你愿接下这枚印吗?”
阿阮没有立刻伸手。
她看着那枚铜印,仿佛看见千百年来所有登记户籍的小吏、焚毁名册的老者、守碑至死的长老……他们的身影一一闪过,最终汇成一句话:
>“名字,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管的。”
她缓缓摇头。
“我不接印,也不立庙。”
影司首眉头一皱。
“那你打算如何?任其散乱?”
“我要让它回到最初的样子。”阿阮转身,望向远方起伏的山峦,“回到村落里的族谱上,回到母亲哄睡时哼的乳名里,回到孩子第一次写下自己名字的沙地上。名字不属于任何机构,也不该依附于任何象征。它只属于那些愿意用真心去唤它的人。”
她伸出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一道透明痕迹浮现,随即化作千万缕细丝,飞向四面八方。那是她以群忆之力编织的新契约??无形无相,却贯穿九州。
自此之后,凡有人真心呼唤一个名字,无论生死,皆可在梦中相见一次。此为“忆见之约”。而每当有人决定放下某个名字,只需在月下焚烧一张写有其名的纸条,并说一句“我愿记得,但不再困于记”,那灵魂便可安然离去,不留执念。
这是一种新的平衡。
既非绝对铭记,亦非强制遗忘,而是让情感自然流动,让记忆自由生灭。
影司首久久伫立,终是长叹一声,将铜印轻轻放在青石之上。随后,他身形渐淡,如同晨雾遇阳,缓缓消散。
临去前,他留下最后一句话:
“若有一日,你也被世人遗忘,请记住??至少我曾记得你叫阿阮。”
风起,印碎,灰飞烟灭。
阿阮独自立于湖畔,良久不动。
翌日清晨,一位牧童路过此地,发现石上有一行湿痕,似泪非泪,似露非露。他好奇地伸手触摸,那痕迹竟在他掌心化作两个字:
**本真**。
与此同时,南方小镇的学堂里,孩子们正在练习写字。
老师让他们写下自己最想被记住的名字。
有人写父亲,有人写祖母,有个小女孩低头思索许久,最终一笔一画写下:
>阿阮。
她举起纸条问老师:“如果我也忘了她长什么样子,她还会存在吗?”
老师微笑:“只要你还记得要记得她,她就一直都在。”
窗外阳光洒落,照在墙上张贴的一幅学生画作上:一个素衣女子站在风中,无数发光的名字围绕她飞舞,宛如蝶群。画旁写着稚嫩的题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