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也该出发了。”
待赵明煙一行的马车彻底远去,谭林霜旋即站直,一改先前的佝偻病态,除了脸色依旧苍白外,整个人都精神奕奕,双眼更是灼灼。
转瞬间,好似换了一个人。
阿筠垂首问:“备马还是马车?”
“备马,随我去在城乡。”谭林霜说道。(注:在城乡即今沙罗乡)
“驾!”
顾堂主的马车在驶入铁钱溪畔后,加快了速度。
这里人烟稀少,阡陌纵横,溪水穿梭其间,无波无澜,比铜镜还清澈,倒映着交错的田埂、零星的宅院,以及大片绽放的油菜花。
徐徐微风吹来花香,让赵明煙忍不住推开窗户,举目远眺。
今日阳光明媚,抬头望,是湛蓝的天空,低头看,是如画的溪流。
赵明煙嗅闻着空气里的芳草香与花香,看着穿行在田间的农户们,想到了陶渊明笔下的一句诗词:“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呃!”
忽然间,随着她视线的前移,一排排高大宽广的贞节牌坊倏地映入眼帘,立于长满青草的泥土地上,绵亘在山花漫野间,宛如滴落在画纸上的墨汁,突兀、丑陋,令人胸口发紧。
“气派吧?”
寻着赵明煙的视线,顾堂主解颜而笑,“修建牌坊的资金均由户部下拨,我们不敢有半点怠慢,挑选的工匠皆是本地最好的,他们把每座牌坊的地基夯筑得又深又牢,砌得严丝合缝,比好些人家的宅院修得还结实呢,别说风吹雨打,便是地动它们也不会动摇半分!”
闻言,赵明煙转向路过的一间农家宅院,在这一座座坚实无比的牌坊衬托下,它显得是那么单薄。
可正因它的存在,才使得这处被牌坊占据的溪畔多了些人味儿。
赵明煙没有回应顾堂主的话,而是数着这些牌坊的数量。
顾堂主喜欢自说自话,毫不在意赵明煙听没听进去,继续笑呵呵地说:“女子守节,实乃天理,夫死要守节,未嫁夫死亦要尽节,若不幸遭到调戏凌辱,最好主动寻死…所以像守节此等大事,当立牌坊作为嘉奖。”
“前朝记载的贞妇烈女只有三百多人,而到了我朝…谭少奶奶,你猜有多少人?”
赵明煙随口答道:“千余人吧。”
“十倍不止!”顾堂主兴奋道。
赵明煙一怔,瞳孔频频颤动,那一座座宏伟的贞节牌坊投影在她的眼中,好似吃人的妖怪,令她不禁别开了脸,不忍直视。
“你瞧瞧…我们最近又在修建新的牌坊,即将迎来一位新的节妇。”顾堂主指向一处。
赵明煙下意识抬眸,就见几名工匠正在一座新修的牌坊上勾缝抹灰,很快便能刻字挂匾,迎接它的主人。
又有一人要来这里“坐牢”了!
赵明煙在心里讥嘲。
下了马车,行至贞节堂外,赵明煙的心情不免沉重起来。
人说一入侯门深似海,眼前这扇守护节妇的大门,何尝不也一样,保护着节妇的名声,却锁住了他们的自由。
若是谭林霜在我怀上孩子前便撒手人寰,我定然把“节妇”二字踩在脚下,马不停蹄招婿入赘。
休想给老娘立什么贞节牌坊!
“谭少奶奶,请。”
怀着嗤之以鼻与好奇尚异的双重心理,赵明煙在顾堂主的带领下,走进了这座有百年历史的贞节堂。
其建筑风格以简洁、庄重为主,跟外面立的那些牌坊遥相呼应,屋顶的琉璃瓦早已晦涩无光,好似住在这里的节妇们的往后余生。
咦?怎么没人?
前院空无一人,让赵明煙颇感诧异。
“人呢?”
顾堂主同样疑惑,“不是让庄大娘带人来门口相迎吗?”
伸着脖子朝里面望了望,顾堂主不尴不尬地对赵明煙说道:“他们兴许在织房忙活。”
赵明煙不动声色地颔了颔首,带着小烛又跟随他朝织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