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朝!”蓝潜羽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疯了?去什么去!”
她全然不顾方才还嚷嚷着打死不去的决心,红润的薄唇抿得发白:“你才化形多少年?一千多岁!连根拿得出手的烧火棍都没有!你拿什么去九重天上那群眼高于顶、豺狼虎豹一样的家伙面前亮爪子?”
话语像连珠炮一样轰出来,栖朝垂着眼,纤白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垂在身侧的柔软衣带,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是啊,栖朝,”路拂川的声音也忧虑劝道:“不是师兄小觑你。此次仙阶考校,牵扯六界各族。仙家清谈玄奥莫测,魔道手段诡秘狠戾,妖族崇尚血勇搏杀,冥界更是阴森难测……更有甚者……”他微微一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蓝潜羽瞬间绷紧的侧脸,“惯会挟私报复,睚眦必报。茫茫山小师妹这名号,在那等群狼环伺之地,非但不是护身符,恐怕更像一块引人垂涎的肥肉,人人皆可啖之。”
书案后的衡延真人像是被这一左一右的劝阻扰得烦了,不耐地挥了挥袖子,像掸开恼人的尘埃,眉头微微蹙拢。“罢了罢了。弃权便是了,区区虚名,于我茫茫山何加焉?”
那句轻飘飘的“弃权”二字,却像是烧红的铁块,猛地烫了栖朝一下。她蓦地抬起头!
“不行!”
声音脱口而出,清越,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急迫,微微向前倾了身体,澄澈的眸子用力睁大,直直望向书案后那不动如山的身影。
栖朝莫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心,她顿了顿,声音更沉下去一点,几乎是在咬牙,“我去!丢了脸算我的!让人欺负回来是本事不够!但认输弃权……不行!”
衡延真人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在她身上。这一次,那目光像是从极深的幽潭里捞起,穿透了千年的岁月风霜,一寸寸落在她紧绷的脸上,有审视,有洞悉,还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光在瞳孔最深处一闪而没,快得仿佛从未出现。
蓝潜羽惊得忘了合拢嘴巴,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小师妹,眼睛瞪得溜圆。路拂川亦是深深错愕。
“好。”书案后的声音轻轻响起。
很轻的一个字,却像重锤,砸碎了凝固的空气。路拂川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蓝潜羽倒抽一口凉气。
衡延真人缓缓自从书案后站起,宽大的灰色旧道袍如一片沉静的暮霭。他步履缓慢,绕过书案,走到栖朝面前。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伸出枯瘦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掌。掌心空悬,并未接触栖朝的额头或肩膀,只是虚虚一抬。
一道微弱的光芒毫无预兆地在虚空里绽放、凝结。一枚铃铛静静躺在老人掌纹密布的手心。形状极简,就是两块朴拙小巧的褐色木头挖空后扣合而成,看不出是何等灵木,表面粗糙,毫无雕饰,中间坠着一个同样木质的小小铃铛芯,朴实无华到近乎寒酸。甚至连根系绳也无,只有一个同样不起眼的暗褐色线扣。
师尊枯瘦的手指灵巧地将铃铛系在栖朝纤细的腕间,动作很慢,系绳抽紧。
“去吧,”衡延真人的声音低沉了下去,仿佛卷入了万年的尘埃,“到了九重天,万事小心。”他顿了顿,目光在旧木铃铛上极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这句叮嘱轻微得如同叹息,几乎是飘出来的,却沉甸甸压在栖朝心头。
系好铃铛,衡延真人旋即转身,步履依旧缓慢,那宽大的灰色背影却像是倏然隔绝开万丈红尘,再度归于书案后那片沉潜的古井无波之中,仿佛方才那一刹那的凝视与系铃,只是浮光掠影的错觉。
手腕处那木铃传来一丝微弱却不容忽视的凉意,丝丝缕缕透过皮肤向血脉深处钻去。体内那不知缘由的灼热躁动,竟奇异地被这凉意抚平了几分。栖朝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到那粗糙的木纹,一种难以言喻的熟稔感掠过心头,快如闪电,抓不住痕迹。
蓝潜羽第一个回过神。“师父!您就给她系个破木疙瘩就打发她去送死?!”她几乎又要炸起来,伸手想去抓栖朝的手腕。
“潜羽。”大师兄路拂川沉静的嗓音响起,他轻轻横跨一步,若有若无地拦在了蓝潜羽与栖朝之间,目光却没有离开腕上那枚旧木铃,眉头深锁,儒雅的脸上浮动着浓浓的忧虑,似在思忖着什么。
蓝潜羽的手势停在半空,气结地瞪着路拂川,又看看书案后已然入定般纹丝不动的师父,最终狠狠一跺脚,扭过头去,用后脑勺对着栖朝,显然是又气又无奈。
终于,路拂川沉沉一叹,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转向栖朝,脸上恢复了往日的温润,只是眉宇间那抹忧色更深:“栖朝既然定了主意,师兄师姐自当尽力襄助。”
路拂川从袖中取出一个玄色瓷瓶。“这是‘九转玄露’,”他将那玄色瓷瓶郑重递向栖朝,“这是采南境万年碧落果精炼九次而成,疗复内伤颇具奇效,亦可固本培元,紧要时服下两滴,总能吊住一口气。”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蓝潜羽咬着下唇,眼神复杂地盯着大师兄递给栖朝的那个平平无奇的玄色瓷瓶,又瞥了一眼栖朝腕上那个寒酸的旧木铃铛,腮帮子鼓了又鼓,最终恨恨地“哼”了一声,猛地扭过头去。但下一刻,她猛地从自己腰间一个流光溢彩的百宝囊里抓出东西,一把塞进栖朝手里。
入手沉甸甸的,竟是一只三寸长的玲珑小壶。
这壶通体由一种奇异的水蓝色晶石琢成,半透明,里面隐约可见流光般闪烁的液体缓缓流转。壶形古拙,表面天然生着几道螺旋状的白纹,像凝固的海浪。
“喏!”蓝潜羽的声音里还带着气恼,眼睛却不看栖朝,只盯着地面,“不是什么好东西,也就装了一滴南海玄鲸化生前的先天元水!比不得大师兄那救命的宝贝!”她语速极快,掩饰着什么,“灌进你那些宝贝家当里,或者随便什么灵器法宝当引子,能增三分威势!就一次性的!别指望它能救命!没了!”
栖朝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瞬间从壶身传到手心,沿着手臂激灵灵地往上窜。那寒意并非凝固僵死的冷,内里反而像蕴藏着狂暴无匹、亟待喷薄的力量洪流。她差点手一抖把这烫手的…不,冻手的山芋甩出去。
“师姐……”栖朝握着冰冷刺骨的壶身,抬头看向依旧别着脸但耳尖微微发红的蓝潜羽。
“谢什么谢!别吵我!”蓝潜羽粗暴地打断,语气凶巴巴的,“烦死了!”可那通红的耳廓却出卖了她。
蓝潜羽不耐烦地一挥手,像赶苍蝇:“啰嗦!早去早回!”自己却呜咽着先冲出了俯仰间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