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对薛隆爱道:“薛施主,这是博陵崔氏太守府的七姑娘,慈泪尼娘娘养的佛女儿,宝惜异常,尊闺名一个‘嫮’字,乳名取做红貅奴。从前在安州凹凸寺修行,师从云顶山大家,学得‘张家样’。她一手天竺遗法,点曳斫拂间,便将佛像的神妙示现人间。主持师太特请她来为我寺画壁,待七姑娘画成,咱们可有眼福了。”
裴玉郎也走近来,笑嘻嘻道:“不是我费心游说,她才不来呢。”
崔嫮就看着裴玉郎说道:“只道佛像要贴金,没的你这厚脸皮也要贴金,我若不是想让师父散散心儿,谁愿意揽活做了?关你什么事。”
裴玉郎只管笑,似是崔嫮越拿话扎刺他,他倒更欢喜一般,一句都不还嘴。
薛隆爱心里致疑道:“尼娘娘是个什么称呼?既是尼姑,又怎么是娘娘?这般尊贵出身的一个小女郎,怎么不随着父母在家庙修行?倒跟着一个尼娘娘,从一个寺庙换到另一个寺庙,真是奇怪。”
一面好言好语道:“崔妹妹既和裴公子是旧识,烦你说个情,将这少年放了吧,也替这小丫鬟寻个好去处,别叫她再遭人欺负,一个孤女,实在可怜。”
崔嫮听了点点头,对裴玉郎嫣然一笑,道:“叫这丫头服侍我去吧,我家瑰意儿小的很,一团小孩子气,指望不上她做活,我正和师父说要买个丫头使唤呢。我见她生得好,挺喜欢的。玉郎,你依不依我?”
裴玉郎憨笑道:“依,依你。”
崔嫮把那青衫小鬟扶起来,见她雪白的一张瓜子脸低垂着,满是泪痕,双目轻蓄着水秀,确有几分动人的姿貌。
道:“你今儿就服侍我去吧,我家的规矩,晚些叫奶娘教给你。帛女这名字不好听,以后你就叫芸辉了。”
青衫小鬟答应了一声,行礼道:“是,多谢七姑娘。”
崔嫮指了指那满身是血的脏少年,偏过身子,低声对裴玉郎道:“玉郎,把他也放了吧。”
裴玉郎摇头道:“别的都依你,这个贼泼才可恶的很,不能放。他不仅偷贡梨,还骂我家!”
崔嫮轻声劝道:“便是贡给玉皇大帝的,也不必这般计较,又不会有人来数一共结了几个梨。乡下人没见过世面,想偷个新鲜尝尝,也很寻常啊。急了说几句胡话,也是造他自个儿的口业,何必把人打成这样血淋淋的?今儿洗佛,人人都赶着放生积德,你倒在佛寺里见血光,是嫌这辈子福禄太多了吗?放了他吧。”
裴玉郎仍不肯,指着那脏少年,直骂嚷道:“你看这臭叫花子一对贼眼,从你来,就钉在你身上一般,贼溜溜看个没完!你再看一眼,我把你眼珠子挖了,剩两个血窟窿,看你还敢不敢看!”
崔嫮登时粉脸通红,双眉一皱,低了低头,道:“说什么呢!我今儿一早才到,还没去拜见你母亲,你赶紧放人,咱们瞧你母亲去,她义姐妹去了,一定正伤心。”
裴玉郎想了想,见崔嫮难得这么轻声软语同自己说话,便道:“好罢!这次饶了他,下次他再犯,我定挖了他眼珠子。”
崔嫮冲裴玉郎笑了笑,转身对薛隆爱道:“薛妹妹,我好喜欢你呢。我和师父住在上方佛殿东侧的碧梧轩,你闲了可要来同我顽呀。”
薛隆爱微微笑道:“自然好,我也很喜欢崔妹妹。”
崔嫮又道:“薛妹妹,这天姻寺里的含消梨味甜气香,你想不想尝尝?你远道而来,今儿我做东,尽地主之谊,你可不许见外。”
说着转身吩咐小尼姑道:“小尼师父,你摘些新鲜的果梨送与薛妹妹,我回头和慧木师太说。”
小尼姑忙答应了,道:“小尼知道了。”
说毕,崔嫮便同裴玉郎携了赤豹,领着众人而去,并未向那脏少年多看一眼。
薛隆爱得了含消梨,递给那脏少年,道:“崔姑娘心肠真好。你为人也很有侠气,你尽拿了去吧,以后可不要再偷东西了。”
那脏少年慢慢回过神,呆了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接了。
他胳膊血淋淋的,痛得他龇牙咧嘴,缩嗒着腿,一瘸一拐的,边走边道:“谁想做贼了!老娘病得快死了,缺这梨入药,别说没钱买,便是有钱,贡梨也不卖乡下人,不偷只能戴孝!”
薛隆爱听了一怔。
看着那脏少年离去,心里想道:“有时一个人做了不好的事,也是被世道艰难所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