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教学楼染成蜜糖色时,姜若桃正把课本往帆布包里塞,突然听见桌面传来轻叩声。抬头便撞进沈意琥珀色的眼睛,少年校服袖口微微卷起,露出腕间银色的电子表:“一起走?”
两人并肩穿过走廊时,晚风裹着玉兰香漫进来。姜若桃低头数着地砖缝隙,盘算着要不要约他去路口新开的奶茶店,却见沈意突然停在楼梯拐角。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穿深灰色西装的男人正站在校门外,黑色轿车在夕阳下泛着冷光。
“我哥来接我了。”沈意声音低下去,喉结轻轻滚动。他垂眸看姜若桃发顶翘起的小呆毛,突然伸手揉了揉。
姜若桃还没来得及点头,沈意已经转身跑下台阶。帆布鞋与地面碰撞的声响渐渐远了,她望着少年奔向轿车的背影,帆布包上挂着的桃子钥匙扣被风吹得轻轻摇晃。
校门口,沈安摘下墨镜别在西装领口,目光扫过弟弟泛红的耳尖:“怎么喘成这样?”他伸手接过沈意的书包。
“你今天怎么有空来接我?”沈意拉开车门坐进去,空调冷风扑面而来。后视镜里,哥哥嘴角勾起熟悉的弧度。
“城东商业体的项目提前结项了。”沈安发动车子,顺手把后座的保温袋推过来,“买了你爱吃的栗子蛋糕,先垫垫肚子,带你去吃那家新开的寿喜锅。”
沈意捏扁包装袋里的冰袋,凉意透过掌心。他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梧桐树,忽然想起姜若桃今天的发尾系着淡粉色的蝴蝶结。
“在想什么?”沈安瞥了眼走神的弟弟。
“没什么。”沈意低头把冰袋捏得咔咔作响,路灯的光透过车窗,在他校服裤腿上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
寿喜锅店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沈安将烫金菜单推到沈意面前时,少年还在盯着窗外发呆。霓虹灯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只迷途的蝶。
“老样子?”沈安抽出湿巾递给弟弟,见对方无意识地点头,便朝路过的服务员招手,“一瓶可乐,一瓶冰红茶。”
等服务员转身离开,沈安终于忍不住伸手弹了弹沈意的额头:“魂被谁勾走了?”他眯起眼睛,想起刚才在校门口,弟弟回头张望时欲言又止的模样——那眼神像极了初中那年,沈意偷偷养的流浪猫被邻居送走时的神情。
沈意猛地回神,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菜单边角,在“蜜桃乌龙奶冻”的字样上停留片刻。他想起姜若桃总爱咬吸管的习惯,还有今天她站在台阶上,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要碰到自己运动鞋的边缘。
“哥,”沈意突然开口,喉结动了动,“你……学生时代喜欢过什么人吗?”
滚烫的铜锅“咕嘟”爆开一朵水花,沈安往锅里下肥牛的动作顿住。他看着弟弟耳尖泛红的模样,忽然笑出声,伸手揉乱少年的头发:“怎么突然问这个?”见沈意别开脸不说话,他往弟弟碗里夹了块煎得金黄的豆腐,“喜欢就去追,别像你哥当年……”
话音未落,服务员抱着饮料过来。沈安拧开冰红茶的瓶盖,琥珀色的液体顺着杯壁滑入玻璃盏,倒映出弟弟若有所思的侧脸。窗外夜色渐浓,寿喜锅的甜香混着碳酸气泡的清凉,在暖黄的灯光里慢慢发酵。
沈意盯着哥哥低头划手机的侧脸,屏幕冷光映在沈安眉骨,勾勒出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轮廓。喉间泛起熟悉的腥甜,他悄悄攥紧桌下的餐巾纸,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碳酸饮料在玻璃杯里咕嘟冒泡,气泡炸开的细微声响中,沈意想起医生推过来的报告单。墨迹未干的“恶性肿瘤”四个字,像把生锈的刀,将未来的所有可能剜得千疮百孔。此刻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突然很想告诉沈安,自己抽屉里藏着没写完的信,想拜托他照顾街角总喂流浪猫的老太太,还有——
“在看什么?”沈安突然抬起头,手机屏幕还亮着项目庆功宴的照片,“下周带你去见几个叔叔,都是看着你长大的。”他往沈意碗里添了片裹满蛋液的牛肉,“你不是说想吃那家新开的日料?等忙完这阵,哥带你——”
“不用了。”沈意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见沈安愣住,他慌忙低头搅动面前的蛋液,滚烫的温度烫得眼眶发酸,“最近……想多在家待着。”
沈安的筷子悬在半空,眉头慢慢皱起。他盯着弟弟眼下的青黑,还有刻意躲避的眼神,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突兀的问题。寿喜锅的甜香突然变得刺鼻,他伸手关掉电磁炉,金属按键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沈意,是不是——”
“可乐要化了。”沈意举起玻璃杯猛灌一口,气泡呛得鼻腔发疼。冰凉液体滑入喉咙时,他听见沈安轻叹一声,温热的手掌覆上他的手背。隔着薄薄的校服袖口,哥哥的体温像团要将他灼伤的火,却让他更用力咬住了颤抖的嘴唇。
沈安的手指还覆在沈意手背上,掌心的温度灼得人发慌。沈意猛地抽回手,玻璃杯在大理石桌面上划出刺耳声响,褐色液体晃出杯沿,在木纹餐垫上晕开深色痕迹。
“发什么脾气?”沈安拧开冰红茶的动作顿住,喉结滚动了两下。他看着弟弟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把诊断书藏在衣柜最底层的羊毛衫里。
火锅店邻桌传来小孩的笑声,沈意盯着沸腾的汤锅,白雾模糊了视线。他想起病房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想起报告单上“建议立即入院”的医嘱,此刻却只能盯着哥哥衬衫第二颗纽扣上的细小划痕——那是去年搬家时,自己不小心用钥匙刮到的。
沈安往弟弟碗里夹了片茼蒿,菜叶上的水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傻话,你想要什么哥不给?”他低头抿了口茶,余光瞥见沈意袖口露出的医用胶布边缘,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服务员推着餐车经过时,沈意猛地站起身,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声响:“我去洗手间。”他几乎是撞开玻璃门冲进走廊,后背抵着冰凉的瓷砖,颤抖着摸出衣兜里的药瓶。白色药片滑进喉咙的瞬间,他听见沈安焦急的呼唤穿透重重人声,却死死咬住下唇,把呜咽咽回胸腔。
洗手间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沈意盯着镜中苍白的脸,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锁骨处凸起的硬块。冷水哗啦啦冲刷着手背,试图浇灭喉间翻涌的腥甜,直到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沈意?”沈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别锁门。”
金属门锁转动的刹那,沈意被猛地拽进一个带着茶香的怀抱。沈安的手掌紧扣在他后颈,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人嵌进骨血里:“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衬衫第三颗扣子没扣,是因为抬手会疼对不对?”
沈意浑身僵硬。原来那些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在至亲面前不过是漏洞百出的谎言。他想推开哥哥,却在触及对方湿润的睫毛时,听见自己防线崩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