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牵着的那个叫小与的女孩,约莫六七岁的样子,戴着一顶略显宽大但编织精巧的草帽,帽檐下的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整个人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浸在水中的黑曜石,写满了对这片初冬时节依然盛放的花海的惊叹和赞美。她甚至努力想自己走快一点,小小的胸脯因为这点努力而微微起伏。
父女俩在花海边驻足了一会儿,安斯年的目光落在了小与身上。
无需刻意探查,他强大的神识瞬间穿透了那幼小的躯体——生机微弱如风中残烛,骨髓深处弥漫着一片死寂的灰败,那是一种已深入骨髓,药石罔效的绝症气息。
“怎么样,是不是超值?老爸我可是抢破了头才在半个月前抢到这个房间的!咱们运气真好!”中年男人低头替女儿压了压草帽,眼神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
安斯年点开预定平台看了一眼,迅速确认了这位男士的名字,林海,预定了两天的单间。看身份证号,这人居然才三十出头,比他以为的要年轻不少。
安斯年起身走过去打开民宿的大门,站在屋檐下等待着客人转身。
林海无意识的一转头,看到大门口的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那刻意开朗的笑容里增添了几分局促。
他微微收紧握着女儿的手,走上前打招呼:“您好!我们是今天入住的客人,林海和林子与。我们预约的是……是个单间。”
他说这话时,语气有一丝不自然的停顿,接着微有忐忑地问:“我知道那是单人间,但是双人的都排到一个多月后了,我有点等不及,我女儿的餐费可以另外补,老板您看能行么?”
单间的门上挂着‘豆蔻’的房间名,安斯年目光落在那个苍白瘦弱的小女孩身上,心头瞬间掠过一丝怜悯——这如花蕾般稚嫩的女孩,未必……能真正等到她的豆蔻之年。
这份转瞬即逝的感慨,让安斯年习惯性的温和表情停顿了半秒,眉头似乎也几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这细微的表情变化,却像针一样刺中了林海敏感的神经。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神里闪过一丝受伤,握着小与的手也无意识地收得更紧了些,连忙补充道:“安老板,小与她很乖的,特别懂事!不会吵闹,也不会弄脏东西!我们……我们真的特别想来看看这里的花……”
他的语气急切而卑微,显然将安斯年那瞬间的停顿和蹙眉,误解成了对他带着病弱孩子入住单间的不满。
安斯年迅速敛去那丝心绪,脸上浮现出更为温和真诚的微笑,语气也放得异常平缓:“欢迎光临饱岛仙居,林先生,林子与小朋友。我是民宿的老板,安斯年。”他一边说着,一边让开了玄关前的通道,“这个天气山风吹久了也挺冷的,快请进吧,也请出示一下证件,先办个入住手续。”
安斯年的态度让林海紧绷的神经放松了许多,但那份谨慎的卑微感并没完全散去。他连忙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又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小与,快叫哥哥好。”
“哥哥好!”小与的声音带着一丝病弱的沙哑,但很清晰,她努力扬起小脸,大眼睛里满是纯粹的期待和一点怯生生的讨好,“你长得真好看,好像爸爸给我讲的故事里的神仙啊,你是神仙么?”
“嗯,是,但是别人都不知道,你能帮我保密么?”安斯年弯下腰,平视着小女孩的大眼睛,变魔术似的掏出一根彩色人鱼尾巴造型的棒棒糖,笑道:“喏,这是封口费。”
小与不太明白什么是封口费,但保密两个字还是能听明白的,她懂事地看了一眼爸爸,等林海微微点了头,才伸手接了过来:“好哦,我会保密的,神仙哥哥。”
几乎在他们踏入玄关的瞬间,原本在角落小憩的陈皮,硕大的脑袋猛地抬起,一双温润的深棕色大眼睛好奇地望向门口的新客人。它庞大的身躯站了起来,动作极度轻巧,没有发出丝毫的声响。它似乎被小与的身影吸引,无声地走了过来。
窝在楼梯上的豆汁儿也完全睁开了绿宝石般的眼睛,转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小女孩身上,瞳孔在阳光下瞬间收缩成一道竖线,旋即又缓缓放大,连尾巴都停止了晃动。
林海被这突然出现的巨型犬吓了一跳,本能地将女儿往身后护了护,脸上强撑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民宿里有这么大的狗。
“陈皮,坐好。”安斯年轻声开口。
陈皮立刻听话地在离父女俩两三步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宛如一座毛茸茸的山丘。它歪着大脑袋,温顺地看着小与,蓬松的大尾巴轻轻在地面扫动,喉咙里发出一声非常低柔的友好哼唧。
林海紧绷的神经稍松,但护着女儿的手依然没有放开。小与从父亲身后探出小脑袋,草帽下的大眼睛惊奇地看着陈皮,非但没有害怕,反而亮起了更强烈的光芒,小声惊叹:“哇!好大的狗狗……”
安斯年适时介绍:“林先生别紧张,这是陈皮,我们民宿的保安,很温顺,从不伤人。它只是很喜欢小朋友。”他目光转向楼梯口,“那位是豆汁儿老爷,我们的黑猫管家,比较高冷。”
林海这才注意到楼梯缝隙里姿态优雅的黑猫,连忙挤出笑容:“哦哦,没事没事,大狗真……真威风!”
很快办好了手续,安斯年将房卡递给了林海,林海牵起女儿的手,准备走向楼梯。他下意识地想抱起女儿快速通过有狗的客厅区域。但小与却轻轻挣了一下他的手,声音虽弱却很坚定:“爸爸,我自己走,我能行。”她小小的手扶住楼梯扶手,一步一顿,极其缓慢却异常认真地向上挪动。
林海的身形紧张地护在她侧后方,伸出的手始终虚悬在她背后,随时准备托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骄傲。
一直静静观察的豆汁儿,悄无声息地从楼梯缝隙间轻盈跃下,让开了路,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然后迈着优雅的猫步,远远地跟在父女后面,保持着距离,像是一路护送着那个瘦小的身影上了二楼。
陈皮则依然安静地坐在原地,看着小女孩艰难却倔强地一步步走上楼梯,它的大尾巴轻轻拍打着地面,喉咙里又发出一声温柔的呜鸣,像是在为那小小的勇士加油。
安斯年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等父女俩的背影再看不见了,他用神念和小樱交代了几句,然后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湿气拜拜茶。
水温正合适,茶味暖香,先苦而后甘。
个把钟头后,二楼豆蔻房间的露台上,林海小心翼翼地关好通向室内的玻璃门,确认女儿蜷在柔软的被子里,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他才在角落一张藤椅上缓缓坐下。
长长地透了口气,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屏幕的冷光映亮了那张疲惫的脸。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起,一个男声传来:“喂?老林,到地方了?怎么样,还行么?是不是照骗?”
“韩哥,到了。”林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长途奔波和长期紧绷后的沙哑,却又透出一股真实的兴奋,“何止行,简直是太行了!比照片漂亮多了,比樱花还漂亮,小与……小与特别特别喜欢!”说到女儿的名字时,他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更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珍视。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不自觉地透过玻璃门望向床上那小小的隆起,继续道:“花海一眼望不到边,好像连空气都是甜的。民宿老板人也很好,对我们也挺和气。这家还有只超级巨大的狗,真的,跟个小马驹似的,我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么大的狗,但温顺得很,小与刚才还跟它打招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