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继续:“从现场痕迹来看,嫌疑人身高175-180厘米,穿着43码运动鞋,可能驾驶黑色面包车,熟悉排水渠的环境,知道这段监控损坏。死者被帆布布袋包裹,没有发现能证明身份的证件,很可能是被嫌疑人刻。。。
北河的风依旧冷得刺骨,结案后的第七天,张辉独自一人来到抛尸点。岸边芦苇枯黄,河水浑浊地流淌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蹲下身,指尖拂过一块被泥水半掩的石头??那上面还残留着些许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又像岁月刻下的伤疤。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来。或许是为了确认真相是否真的落地生根,又或许,是想听一听张万里没能说出口的话。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技术科发来的最终鉴定报告:账本第七页确系伪造,墨迹为案发后四十八小时内补写;笔迹经AI比对,与王强日常书写模式存在显著差异,尤其是“张”字第三划的顿挫角度,超出正常波动范围37%。而那块带血抹布上的纤维组织,虽与死者颈部压痕吻合,但其表面附着的机油成分,竟与王强仓库常用品牌不符,反而与宏远建设工地维修站使用的型号一致。
张辉盯着屏幕良久,手指缓缓滑动到附件中的监控截图。画面定格在案发前夜21:43,一辆无牌皮卡悄然驶入汽修厂后巷,车灯熄灭后,一名身穿灰色工装的身影下车,鬼祟进入仓库。面部虽模糊,可身形、步态与赵志国完全吻合。更关键的是,此人左肩微耸的习惯性动作,在后续工地视频中多次出现,已被行为分析组标记为个体特征。
“原来如此。”张辉低声自语。
赵志国根本不是临时起意杀人。他在动手之前,就已经开始布局嫁祸。他利用王强对税务问题的恐惧,诱使其成为执行者,却又刻意留下足以定罪的物证链条??DNA烟蒂、行车轨迹、铁锤与抹布……这一切,并非疏忽,而是精心设计的心理陷阱:让警方迅速锁定王强,从而忽略幕后真正的操控者。
而那笔从王娟账户转出的2000元,也终于查明来源。资金经三层空壳公司流转,最终追溯至宏远建设下属的一家劳务分包企业,法人代表正是赵志国的情人李艳。银行流水显示,该账户曾在案发前三日接收一笔名为“设备维护费”的50万元款项,付款方为宏远总公司,审批人签字栏赫然是项目经理亲笔。
“这不是个人恩怨。”张辉喃喃道,“这是一场有预谋、有资源、有退路的清除行动。”
回到支队时已是深夜。办公室里只剩下一盏台灯亮着,小陈正趴在桌上整理卷宗。见张辉进来,他揉了揉眼睛:“刚把审讯录像全部复盘了一遍。赵志国有句话你得听听。”
他打开音频文件,一段低沉的声音响起:“……我知道你们会查我,但我没想到你会怀疑王强是替罪羊。我以为只要证据够多、够真,你们就会停在这里。”
张辉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雨夜的画面:王强站在警车旁,低头不语,眼神空洞如死水。那时他还以为那是愧疚,现在才明白,那是绝望??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小人物,在明知无法脱罪的情况下,选择了沉默承受。
“他其实想招供的。”张辉睁开眼,“但他怕说了也没人信。在他眼里,我们和赵志国没什么区别??都是掌握权力的人。他会觉得,我说出真相,不过是给上面再添个‘疯子的胡言乱语’罢了。”
小陈沉默片刻,轻声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能为他做点什么吗?”
张辉没回答。他知道法律不会因为动机复杂就减轻罪责。王强参与抛尸、伪造现场、协助隐匿证据,每一条都足以让他坐牢十年以上。但他也知道,这个案子若只止步于赵志国伏法,那就等于默认了某种潜规则的存在:只要手段足够隐蔽,就可以操纵系统,让无辜者替罪。
第二天清晨,张辉提交了一份长达八页的情况说明,附在结案报告之后。他在文中详细梳理了整个案件从“表面闭环”到“深层破局”的推理过程,特别强调了三点:第一,物证的真实性必须结合获取路径进行评估;第二,口供与电子数据冲突时,应优先溯源信息生成逻辑;第三,任何看似完美的证据链,都需警惕是否存在“人为拼接”的可能。
这份材料并未公开,但它被陆川亲手递进了市局年度典型案例汇编。
与此同时,纪检部门接到匿名举报,称宏远建设项目存在严重财务造假与围标串标行为。调查组介入后,顺藤摸瓜挖出一条庞大的利益链:项目经理收受回扣、监理单位伪造验收记录、质检员被威胁噤声……而张万里,不过是第一个不肯低头的殉道者。
半个月后,省厅成立专案组,全面彻查全省在建工程质量安全监管漏洞。赵志国的案件也被重新归类为“涉黑涉恶关联命案”,牵连十余名公职人员落马。
王强被判有期徒刑八年六个月。宣判那天,他母亲坐在旁听席最后一排,双手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王强年轻时在部队服役的留影,胸前挂着优秀士兵勋章。老人没哭,只是不停地摩挲着相框边缘,嘴里念叨着:“我儿不是坏人啊……他就是太老实了,被人骗了啊……”
张辉也在场。他看着王强被押走的背影,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汽修厂走访时的情景。那天阳光正好,王强正在修理一辆货车底盘,满手油污却笑得坦荡:“张警官,咱这行讲究实诚,零件坏了就换,不能糊弄人。”
如今,这句话成了讽刺,也成了悲剧的注脚。
结案一个月后,张万里家属送来一面锦旗,上面写着“明察秋毫,还我清白”。张辉没有收下,而是将它挂在了档案室最显眼的位置。他对前来送旗的张妻说:“真正该感谢的,是你丈夫。如果不是他坚持原则,一次次上报违规操作,我们根本不会注意到赵志国这个人。”
女人红着眼眶点头:“他说过,不怕得罪人,只怕对不起良心。”
那天晚上,张辉翻开了自己的刑警日志。扉页上写着一句话:“记录不是为了纪念,而是为了不让遗忘变成纵容。”
他在最新一页写道:
>“本案告终,然余波未息。
>真凶伏法,替罪者入狱,死者安息,生者前行。
>可我仍常问自己:若非偶然发现账本矛盾,若非坚持复查聊天记录,若因破案压力草草结案,结局是否会完全不同?
>是。
>我们每天都在面对‘合理’与‘真实’之间的抉择。
>有时,一个数字的偏差,一句不起眼的备注,就能撕开谎言的裂缝。
>但也正是这些细节,最容易被忽视、被忽略、被当作‘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