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经做到了。”她说,“忆林生长,文字游动,万物皆信??这便是重生。而你,也终于不再只是‘读信者’,成了‘写信人’。”
她弯腰扶他起身,动作轻柔,如同当年阿姐为他拂去肩头雪花。
“但还有一封信,你从未读过。”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纸色泛褐,边角磨损,封口用一根褪色红绳系着,绳结打成蝴蝶状??那是阿姐独有的手法。
许怀安双手颤抖:“这是……?”
“你十岁那年,写给她的一封信。”老妇人递过来,“你记得吗?你想告诉她,你偷看了她藏在枕头下的日记,知道了她病得很重,可能活不过冬天。你害怕,写下‘阿姐别死’四个字,塞进她门缝。可第二天,那封信不见了。你以为她没看见,其实她看见了,也回了。”
“她回了?”
“嗯。她写了整整一夜,天亮时烧了。但这封信,是她烧之前拓下的副本。她说,若有一天你真正懂得倾听,就把它交给你。”
许怀安接过信,指节发白。他不敢拆,仿佛一旦打开,童年最深的痛就会喷涌而出。
老妇人轻抚他肩:“有些信,迟三十年读,比当时读更有力量。因为它穿越了时间,带着所有你后来经历的悲喜,重新落在心上。”
他闭眼,解绳,展信。
纸上无字。
只有一滴早已干涸的泪痕,呈琥珀色,压在纸中央,像一颗凝固的心。
他猛地睁眼。
老妇人微笑:“她说:‘我不敢写,怕你看到字,就会哭。可我又不能不回,怕你等不到回应,就会恨自己不够重要。所以我流了一滴泪,让它替我说完一切??我看见了,我懂了,我永远爱你。’”
许怀安双膝一软,跌坐于地,信纸贴在胸口,泪水汹涌而出。
原来最重的回信,从来不是文字。
是那滴泪,跨越三十年光阴,终于落在他心上。
雨又下了起来,细细密密,打在屋瓦上,如万语千言。老妇人撑起一把油纸伞,伞面绘着桃花,边缘已褪色。她转身欲走。
“你要去哪?”他嘶声问。
“回忆林。”她说,“我的任务完成了。你是最后一个需要听见的人。如今你已听见,我便可归去。”
“等等!”他挣扎起身,“你叫什么名字?至少告诉我名字!”
她回头,雨帘中笑容温婉如昔。
“我没有名字。”她说,“但如果你非要叫,就叫我‘回音’吧。因为爱,本就是回音??你说出一句,它会在时光里反弹,绕过山河,穿过生死,最终回到你耳边,告诉你:你从未孤单。”
伞影渐远,消失在巷口雾中。许怀安跪在雨里,久久不动。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混着泪水,滴在那封无字信上。奇异的是,那滴干涸的泪痕竟微微泛润,仿佛被唤醒。
他忽然明白:有些信,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养的。用一生的痛与悟去浇灌,直到它开出花来。
三日后,许怀安闭门不出。他在院中搭起一座小亭,四角挂铃,中央置案。案上放着那只铁皮盒、阿姐的断笔、沈知意的空白信、他未寄出的“还在”,以及那封无字信。五物围成一圈,中间放着一本新册子??封面题名《回音纪》。
他开始书写。不记事,不论理,只是任思绪流淌。写阿姐教他识字时的温柔,写归墟台初建时的冷清,写听见赤脚踏雪而来的眼神,写沈知意倾土种桃的背影,写老妇人扫帚划地的节奏……他写得极慢,一字一顿,像在雕刻命运。
第七日深夜,忽有异光自亭中透出。邻人惊觉,只见那座小亭悬浮半空,四铃齐鸣,声如潮涌。光芒中,五件信物缓缓升腾,环绕《回音纪》旋转,最终化作五道流光,射向九州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