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攸问徐禅为何来此,他在徐巍对面坐下道:“本来在附近的山上视察禅礼祭坛的布置,听说皇姑在此,特意上山来拜访——怕人多杂乱,损坏了沈姑娘的茶树,随行的官员都在山下等着没上来。”
所为封禅,分为封礼和禅礼,并不在一处举行,且封礼的规格高于禅礼。封礼是在泰山之上积石累土造出上窄下宽的圆坛以祭天,禅礼则是在泰山之下的小山上积方坛以祭地。如此,取天圆地方,增泰山之高,广大地之厚的意头。【1】
崔萑瞧瞧徐巍又看看徐禅,两人衣摆袖口都有些皱,徐巍后背和靴子鞋面上还有新鲜的黄泥,徐禅鞋上衣裳上倒是干净的,但衣裳前襟扣子歪了一粒,还挂了片茶叶在上头。
浮星煜自然也不会错过这些细节,他向来口无遮拦:“那些人上来未必碍沈银的事,但肯定是会碍某些人的事。封禅是要斋戒至少三天吧?从明天算起也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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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巍脸色黝黑看不出来,但徐禅脸色泛了红,硬着头皮向浮星煜道:“我收到京城的来信,多谢您相助。”
徐巍至今没有完全弄清浮星煜的来历,听着徐禅对他如此客气甚至是恭敬,便再度打量浮星煜,心想他除了怀英太子后人的身份,还有什么过人之处。
浮星煜对待徐家人是高傲惯了的,晓得徐禅说的是王妃如今安安稳稳在长公主府看孩子的事,没有受他的谢,偏头低声对崔萑道:“有机会我们也试试。”
崔萑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说要“试”的是什么,脸色红得发烫。
徐禅没被搭理,他也就不再强行和浮星煜搭话了,垂着头捧杯慢饮。
本事有多少不一定,脸皮着实是厚。徐巍收回落在浮星煜身上的目光,难掩眼底羡慕。
两个男子,竟也可以如此光明正大地亲昵。
说到京城来信,沈银道:“我们这一走,恩儿跟前又离不得可靠的人,多亏有王妃娘娘。她喜欢孩子,恩儿也愿意亲近她,她还说将来要请最好的先生给恩儿开蒙呢!以后等她有了孩子,一定是极好极称职的母亲。京城之中谁不知道殿下和王妃夫妻情深的佳话啊,老话说好事多磨,殿下放心,我嫂子医术极高——”
话没说完,徐巍突然站起身,双掌紧紧攥拳。
沈银吓了一跳,往徐攸那靠了靠,抬眼看她,目光无声询问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心里埋怨自己怎么嘴一快就把“嫂子”喊出去了?自己人知道这层关系就行了,说出去会不会对哥哥和嫂子不好?
徐攸垂眼,心头有了几分了然,拍拍她手,低声道:“无妨,应该不关你的事。”
徐巍向长公主告辞,才迈出凉亭又折回身来,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封禅大典之后我要成婚,还有许多事项没筹备妥当。这就回去写请帖,请各位留下来到时候观礼!”
徐禅看着徐巍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什么,饮茶如饮酒,满腔涨涩。
他对沈银苦笑道:“多谢姑娘好意,我们不必寻医问药的。”说罢又坐了一会,便也起身告辞了。
沈银心头也隐约有了猜想,抬眼看在座其余三人,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说话,沈银便也饮着茶保持沉默了。
——有什么可说的呢?毕竟不是谁都能像狐狸精似的要男人不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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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禅大典在四月十五这天如期举行,这是钦天监算出的好日子,连每一流程的具体时刻也都是掐准了的,错不得一丝一毫。
不同于皇家常规的祭祀活动,封禅是多年难得一次的,不是所有皇帝都有机会封禅,譬如当今皇帝即位以来就从未亲临泰山行此典礼——徐敷此生到过离长安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洛州绥平了。
封禅得有由头,或为祈福或应祥瑞,此次便算是为感念上天重赐长安光明。
封禅为帝王之祭,通达天地秉告神明。将此荣光赐予皇子,实在是亘古未有。
之所以如此,一来是因为端王逆反之事确实让皇帝身心受挫,二来皇帝也想借此机会为未来储君正名,也好让他以后平稳继位。
这次大典几乎是昭告天下储君之位尘埃落定了,约等于太子的册封之礼。
祭礼声势浩大,伴随的规矩礼数也相当繁复,譬如浮星煜调侃二徐时提到的斋戒,短则三日长则七日。献祭之人需得沐浴焚香戒荤戒欲,如此诚心敬意,燔柴瘗血燃起的浓烟才能上达神明。
献礼分为三次,初献为帝王,亚献为公卿,终献为宗室。【2】此次由怀王徐禅代皇帝进行初献,其实算不得严格意义上的封禅,所以刻石记功和祭后改元都免了,但阵仗依旧非同一般。
这是天元年间的第一次封禅,但不是浮星煜亲历的第一次。
——神明太远,牺牲或许未被享用,祷告也不能被听见。但浮星煜一直在,一直守护着广袤人间。
封禅当天,徐禅身着亲王衮冕为首,礼部重臣随后,长公主徐攸亦在队中。
纵使像安若水这样的迂腐老臣再不赞同,兼具率兵救驾和治蝗之功的徐攸已经很得民心,她身着羽衣将以皇族宗室的身份进行终献。
兖州当地的官员更在其后,以节度使徐巍和州牧安若水为首,浩浩荡荡,众人皆谨慎小心庄严肃穆,不敢踏错半步。
晴朗无雨的好天气,好似天公作美成就赵国未来君王帝业的大好开端。
然而登山途中,乌云卷集白日转晦,忽的一声惊雷炸响,巨石从山崖之上崩裂迸落,一瞬间仿佛天塌地陷。
巨变来得太快,众人还惊惶无措怔在原地,徐巍大叫一声“成嗣”,几乎是飞身上前将徐禅扑开。
徐禅翻滚了几圈,从尘埃里浑浑噩噩地抬头,他只是擦破皮肉,而不远处的徐巍却被巨石死死压住了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