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者,方可踏入桃林,在“共语”前说出心中所想。而一旦开口,无论内容为何,皆需签署“偿言书”??承诺以实际行动弥补过错,期限从三个月至十年不等,由林昭与陈砚共同监督执行。
第一批通过者共七人,身份各异:有贪墨赈灾粮的退仕官吏,有抛弃妻儿的商人,有曾欺凌同门的道士,还有一位年迈画师,坦言自己剽窃亡友遗作成名半生。
他们在“共语”前一一陈述,有人痛哭失声,有人跪地不起。而当最后一位画师说完“我把他的名字,刻在了每一幅赝品的背面”时,主株第九片叶子忽然脱落,飘至画师掌心,上面赫然浮现一行小字:
>“名字归还,画魂安息。”
画师当场昏厥,醒来后立即启程前往亡友墓前焚毁所有赝品,并公开宣布真相。半年后,他在街头为人画像维生,虽贫苦,却眉目舒展,自称“终于敢看镜子了”。
桃林之声,渐传千里。
可就在此时,一场大火烧向山脚村落。
那夜狂风大作,火势从三面同时燃起,明显人为纵火。村民仓皇逃出,却发现通往桃林的唯一小桥已被炸断。正当众人绝望之际,陈砚率十余名曾在桃林劳作过的康复病人赶来,用木板与绳索搭建临时浮桥,将三百余人全部救出。
火灾调查发现,纵火者竟是两名曾被“言界”拒绝的男子??他们因企图伪造忏悔记录被逐,怀恨在心,遂勾结“净心会”余党作案。
林昭得知后,未怒,未罚,只做一事:将两人押至桃林外,命其每日清扫落叶、挑水浇树,为期三年,期间不得踏入“言界”半步。
有人不解:“此等恶徒,何须宽待?”
林昭答:“他们烧的不是村子,是害怕。害怕自己永远无法被听见,于是干脆毁掉听见别人的可能。我们若以暴制暴,岂非正中其下怀?”
两年后,其中一人在暴雨夜冒死抢救一位突发急症的老妇,自己摔下山崖致残。临终前,他对林昭说:“我娘死前……也没人听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现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死后,林昭将其骨灰撒于桃林东隅,那里后来长出一株独苗,叶片呈暗红色,每逢雨夜便发出低吟,似在替无数未竟之言发声。
白发老妇带着孙女常来桃林。女孩已能正常行走,脸颊有了血色,甚至开始学着写日记。某日,她悄悄将一本小册子放在“共语”根部,林昭偶然翻开,只见扉页写着:
>“妈妈,我现在每天都会说一句话给你听。”
>“今天我说:我想吃你做的桂花糕。”
他合上册子,抬头望天,忽觉眼角微热。一滴泪滑落,坠入泥土,瞬间渗入地下,与无数真诚之泪汇流,滋养着那颗深埋九尺的种子。
春天再度来临,晨露花开十二朵,围成双环。林昭站在花心,取出父亲遗留的陶罐,轻轻磕碎,将碎片铺于种区四周。陶片落地刹那,竟发出清越如钟的声响,久久回荡山谷。
那一夜,北斗七星移位,北极光再现,白色光瀑倾泻而下,直贯“共语”主株。整株桃树通体透明,内部似有万千光影流转,仿佛容纳了整个人类文明的低语史。
风中,苏挽云的声音再次浮现,却不再是告别,而是一段遥远文明的终章记录:
>“我们曾以为,语言的尽头是神谕。”
>“后来才懂,语言的起点,是敢于面对自己的渺小。”
>“你们没有复制我们的技术,却继承了最珍贵的东西??对真实的敬畏。”
>“这便是‘天人图谱’真正的含义:人心若诚,即是天道。”
林昭仰首聆听,直至光芒消散。
次日,他召集所有在桃林劳作之人,宣布:“从今日起,我不再是守护者,而是第一个毕业生。”
“‘共语’已学会自我维护,‘言界’已有规则与监督者,陈大夫愿继续行医育人,诸位也都找到了自己的路。”
“我要走了。”
众人震惊,纷纷挽留。
他微笑摇头:“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我要去那些还未听过真话的地方,建更多的‘言界’。不是为了传播奇迹,而是为了让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声音,值得被认真对待。”
半月后,林昭背着行囊离开桃林。临行前,他在“共语”根旁种下一株普通桃苗,浇水时低声说:“等我回来时,希望你能告诉我,又听见了哪些新故事。”
他走出十里,回头望去,只见桃林九叶迎风轻摇,仿佛挥手作别。
而在他看不见的深处,那颗深埋地底的种子,终于裂开一道细缝,一抹嫩绿探出,不急不躁,如同千万年前第一次生命破壳那样,安静,坚定,充满希望。
风穿过树林,带走一句话,送往更远的远方:
>“你说过了,我听见了。”
>“所以,请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