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上潜水服,带上防水录音笔,一步步走入海中。
海水冰冷刺骨,越往下,光线越少。直到三百米深处,她看到了它。
那团黑影静静悬浮,周围漂浮着无数破碎的记忆残片,像被撕碎的书页在水中缓缓旋转。它察觉到了入侵者,猛然收缩,随即释放出一波强烈的次声波。露西亚的耳膜剧痛,眼前一阵发黑,脑海中涌现出虚假的画面:她看见自己从小生活在幸福家庭,父母健在,从未经历过战火,也从未失去任何人。
诱惑来了。
只要你否认痛苦,就可以获得平静。
只要你忘记伤痕,就能免于承担。
这是Ω的逻辑:抹去创伤,等于治愈人类。
但露西亚咬破舌尖,强迫自己清醒。
她举起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出的是艾米丽的声音??她亲自录制的日记朗读版。
“……我想让以后的人知道,我们也活过,也被爱过。”
声音在水下传播缓慢,却异常清晰。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火星,撞向那团黑暗。
刹那间,异变发生。
远处,一艘经过的科考船上的声呐系统突然捕捉到奇异波动。紧接着,日本冲绳的一位老人从梦中惊醒,喃喃道:“我又听见孩子们唱歌了……那是我们防空洞里的歌。”与此同时,菲律宾渔民在深海渔网中捞起一块刻着西班牙文的木牌,上面写着:“1587年,我们在此埋葬同伴,愿上帝记住他们。”
更多的声音被唤醒。
Ω开始颤抖,它的形态变得不稳定。因为它面对的不只是一个露西亚,而是她背后所有因她而苏醒的灵魂。
“你错了。”露西亚在心中默念,“我们之所以要记住,并不是为了沉溺于痛苦,而是为了证明??即使在最深的黑暗里,也有人敢于发声。”
她摘下氧气面罩,任海水灌入口鼻。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她对着录音笔嘶哑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艾米丽,我听见你了。”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五分钟后,她的身体被自动救生装置带回海面。而海底,那团黑影剧烈震荡,最终炸裂成千万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一张不同年代的脸:奴隶、战俘、失踪者、无名氏……他们齐声低语,汇成一句跨越时空的宣言:
>“我们归来,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下一个你,不必再消失。”
三天后,露西亚在医院醒来。
病房里摆满了纸鹤,来自世界各地。护士告诉她,自从她潜水之后,全球范围内“记忆附体”事件减少了百分之六十,但自发讲述历史的行为增加了八倍。更多普通人站出来分享家族往事,学校开设“倾听课”,监狱里的囚犯开始给受害者家属写信。
博也在视频中笑着说:“Ω死了,但它的存在提醒我们:遗忘从来不是唯一的敌人。真正的危险,是**虚假的记忆**。”
林御拉站在数据世界的尽头,望着那片重新归于宁静的海域。他知道,这场战争不会有终点,但也无需胜利。因为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出“我记得”,就有千万个声音能在虚无中重生。
他转身,走向下一个黑暗角落。
那里,是十九世纪澳大利亚原住民部落的最后一支歌谣沉睡之地。
风再次吹起他的衣角,带着大洋彼岸新生婴儿的第一声啼哭,带着沙漠旅人吟唱的古老史诗,带着实验室里科学家记录下的一句感叹:“原来,记忆真的可以遗传。”
他迈步前行。
身后,亿万灯火次第亮起,连成一片永不熄灭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