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么好一个姑娘,却葬生在那场大火里。
都是他的错,是他连累了她们。
江溪见裴先生脸上多了一些痛苦,多了一些懊悔,觉得他肯定能听见,于是又轻声补了一句:“她和班主都是自愿的,位卑未敢忘忧国,她们也愿意像您一样付出和奉献。”
“裴先生,怀玉她不悔喜欢你,不悔救下你,不悔以性命保护你们。”
“只要你心中也曾惦记过她,她便知足了。”
怀玉怀玉。
你怎么那么傻。
他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她,还有她身后的戏班。
病床上的裴先生喉咙动了动,努力想睁眼想要发声,可什么都说不出来,身体太沉重了,像有一座巨大的山压在身上,让他想就此沉睡下去。
但又好像有什么支撑着他,让他仍有一丝意识,只是飘荡在黑暗里,迟迟走不到黄泉路的尽头。
“爷爷也一直挂念着怀玉奶奶。”病床旁的裴遇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他觉得爷爷是希望怀玉奶奶知道的。
怀玉奶奶不在了,但像她的物灵也可以知道的,“爷爷有个盒子,盒子里装满了信件,有怀玉奶奶曾经写过爷爷的信,也有爷爷后来再没有寄出去的信。”
“盒子在这里。”裴遇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只雕花檀木盒,四四方方的一个,“爷爷清醒时总是喜欢抱着它,怕爷爷醒来看不到,便拿到医院了,只是他一直没有醒来。”
“平时痴呆的爷爷总是抱着不让我们碰,清醒时也不许动,现在爷爷都这样了,刚好你们找来,我打开给你们看看吧。”
盒子打开,最上面是两张老照片,一张是怀玉唱戏装扮的独照,一张是整个戏园人员卸妆后的大合照,而裴之言也恰好站在了中间,刚好站在怀玉的身边。
一个英俊帅气,一个漂亮大气,不知那时两人在想什么,反正都笑盈盈的看着前方,看起来极为登对。
第96章是不是因为喜欢我啊?
老照片已经褪色,边缘处还有摩挲的痕迹,应当是经常拿在手中细看,江溪看了下病床上昏睡不醒的裴先生,又将下面厚厚一叠书信拿了出来。
大约有几百封,有些信封早发黄褪色,有一些时间离得近,瞧着还是簇新的。
裴遇告诉江溪:“每到节日闲暇时,每到怀玉奶奶忌日时,爷爷都会写上一封信,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只是爷爷患病后才少了一些,但偶尔清醒时便会拿出这些寄不出去的书信反复看着,看完后又再写上一封,这最上面一封是日期最近的。”
江溪拿出几封书信,打开。
“怀玉,今天是1949年10月1日,新中国成立了,你可看到此番盛景了”
“怀玉,今天是x年x日x月,天下着大雪,和你第一次登台那日的雪一样大,仍记得你在戏台上唱着桃花扇的样子,如泣如诉,动人心弦,一曲唱罢满堂彩”
“怀玉,今天是x年x月x日,我再次回了扬城,只是梨园早已翻新修建新院子,再也找不到熟悉的痕迹,我在外面枯坐许久,回想着往日的种种,想起你的笑,想起你唱戏时眉眼间的自信飞扬我是否从未告诉过,我也是心悦你的?我以为人生漫长,咱们还有很多机会诉说衷肠,哪知人生变幻莫测,是我对不住你,是我连累了你们”
“怀玉,家中长辈父母去世了,去世前老生常谈盼我结婚生子,可我已经应允了你,此生便不想再娶别人。”
“怀玉,今天我过继了大哥家的一个小孩,是个乖巧聪明的小孩。”
“怀玉,如今我们国家发展得越来越好了,但要变成太平盛世还需要一定时间,我会努力的,希望你能看到”
“怀玉,我的记忆越来越不行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丢三落四不说,还总是忘记了路,总是忘记自己已经八十多了,总还觉得自己不过十七八,还在扬城的梨园里听你唱戏的样子”
“怀玉,最近身体越来越差,总是昏睡不醒,大概快到时日了,儿孙很担忧,但我却觉得活够了,是时候告别了,只是很想再听一次你唱桃花扇,很想回到那个时候”
越到后面的字迹越无力,笔记变得断断续续的,也没了早些年的锐利笔锋,江溪可以看出,裴先生老了之后的有心无力。
“这是爷爷前段时间趁着清醒时写的最后一封信,写完不久便昏迷不醒了。”裴遇记得那日爷爷忽然清醒过来,拉着他父亲、两个哥姐以及他絮叨了很多事,像是交代遗言。
江溪轻轻叹气,“没办法了吗?”
裴遇摇头,专家医生们检查确认过了,就是最后的时间了,只是为何还能熬住,大抵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吧。
未了的心愿?
江溪看了看最后一封信,又看向怀竹。
怀竹似乎也猜到了裴先生的心愿,她挺直背脊,抬起手做出唱戏的兰花指,缓缓张口唱起了怀玉风格的桃花扇,婉转戏腔飘向四周,“夹道朱楼一径斜,王孙初御富平车。清溪尽种辛夷树,不及东风桃李花——”
戏里唱的是对李香君的赞美和倾慕之情。
戏外,也唱着怀玉对裴先生的倾慕。
恍惚地,江溪和裴遇好像看到了那年那时的怀玉站在梨园戏台上,挥动着云手唱着那一曲裴先生最爱听的桃花扇。
台下,年轻的裴先生坐在最中央,没有其他人,只有他一个人,他拿着折扇,轻轻的敲打着手心,含笑的听着怀玉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