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意什么?”
“放出我们的照片啊,你要替邹衍正名,这是最直观的方法。”
“随便吧。”贺东篱没那么自恋,即便公布她在内,也没人记得住她。
“那要是你妈看到怎么办?”宗墀悄然问。
打湿洗脸巾的人愣了下,随即她最擅长的爱咋咋地的嘴脸,“看到就看到了。也没人规定分手后不能一起吃饭。”
宗墀在镜头那段无端生出一大坨恶鬼般地怨气,但她这样的态度比他想象中的起码高了一大截。“你妈知道我回来了么,我是说,我来S城,或许她看到官号那个新闻。”
贺东篱三下五除二洗完脸,两只手利索地梳头发,没有化妆,只喷了点保湿喷雾,抹了点面霜。“没有。她一庸俗臭美老太太,没觉悟关心国家及民生大事,她顶多刷刷抖音,然后看一堆养生保健品软广,致力于给我分享且要我帮她打假,即便我跟她讲过隔行如隔山,她还是深信你们学医的总归要比我们懂的啊。”
宗墀听着不禁笑出声,他那会儿就说过,贺东篱应该是像她爸爸多一点,因为她和喻女士一点不像。喻女士其实很会咋呼,张家长李家短地都要讲给他们听,偶尔贺东篱心情不好,朝她发脾气一下,她也会很直球地跟女儿撒娇,西西,你这是怎么了,你凶我不要紧,有事你要说出来啊。
所以喻晓寒一直是他们中间的一道很重要的任意门。偶尔,贺东篱看着宗墀买礼物奉承喻女士,她都在边上不说话,喻晓寒便帮着润色,嘴上埋怨小池,我不要了,我女儿同你好么,我收你点礼物,人家顶多说你会哄岳母;都不跟你好了,我还要你这些,人家要瞧不起我的。我女儿也不会答应的。然后那天,他们赶在喻晓寒回去前和好了,宗墀送喻女士上车的时候,把送她的礼物一道拎到后备厢里,喻晓寒问西西,怎么又舍得和好了?贺东篱抬头望天,太阳太大,她催妈妈快点上车,她怕晒,不愿意承认什么,只说,嗯,为了你可以收到爱马仕吧。
喻晓寒数落西西,真是跟谁学谁,口没遮拦。你这样说,不知道你的,人家要当真的,如果我女儿的存在只是为了让我收到名牌,那我宁愿一辈子用我的杂牌货。喻晓寒当着宗墀的面也不弯腰的,她始终骄傲的口吻,我供我女儿读书念好的学校拿好的学历,不是为了她走嫁人这条路从而来报恩我什么的。是因为她从小成绩就好,她爸爸说过的,无论如何要紧着她,穷老百姓只剩下读书这条路了,人努力就是为了争夺选择的权利,不然只能被选。
喻晓寒这辈子吃了后者的亏,可她托举女儿的心,可谓挣命、赤诚-
宗墀听着贺东篱口里喻女士,诙谐如初。但真心话,他不大敢去见她了。见这个努力经营努力对女儿的男友爱屋及乌,就像贺东篱口里形容的那样,喻晓寒就是平庸通俗的妇女形象,但不影响宗墀对她也是爱屋及乌的心情。他自问那些年,对喻女士可谓尊敬也算得上讨好过她岳母的身份。
然而,最后一面,他几乎口不择言地伤害了她所有的面子和里子。
他被当初的愤恨冲昏了头脑。他不敢想象徐西泽兄妹是怎样欺辱贺东篱的,而她那样的性子又是如何为了妈妈现任的关系而忍下了,他只是恨她为什么要忍,或者当初既然已经到游泳馆找他了,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样他依旧会为了她留下来,起码他会替她出这口气。宗墀当时上头的热血,容不得他忍下他受到的折辱,连同她的,他亟需一个出口,犹如紧急避险的猛打方向盘,他已经难转圜了,他眼前能看到的碰撞物只剩下了喻晓寒。他怪她没有好好爱西西,好像这样的迁怒或者责骂,就能降低他为什么会把女友逼到这般地步的罪恶感。然而,等他回新加坡,被老宗以限制入境中国的理由发配到印尼那边开荒新项目,一年后他再回新加坡,偶然的机会,他到厨房里准备自己做顿黄鱼面,那天保姆阿姨看着他浪费了起码四五条鱼,然而做出来的汤头,保姆阿姨是老上海人,他问她实话。阿姨道:小池,你要吃我给你做,不好这么浪费的。
宗墀当着阿姨的面把鱼汤全倒了,直到家里还是外面店里怎么也吃不到他想要的那种味道,他才明白,喻晓寒其实把西西照顾得很好,清白独立,吃她爱吃的菜,上她想上的学,做她想做的事。
所谓母亲做到这样也就到头了,再要多,那就不是她了,是贺姓男人的未亡人,是一道毫无用偿的贞节牌坊。
擒贼先擒王。而到了贺东篱这里,宗墀知道,她最大的心病是差距,而当初彻底印证他们矛盾症结的就是宗墀对喻晓寒的诽谤。
那是最后一根稻草。
她在桑田道,几乎哭得支离破碎地控诉他,我妈待你那么好,可你呢,一切在你眼里都可以凭你的心意粉碎。我和你好的时候,她就是我妈,凭着你对我所谓的宠还是爱,我妈就能跟着鸡犬升天,享受你施舍给她的荣华富贵;我想和你分手,你就可以无任何负担地践踏她。宗墀,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这些话,反反复复地在宗墀脑海里闪回。都快长出霉斑了,于是,他隔着镜头冲那头几乎毫无组织的申诉,“我没有瞧不起你妈。”
贺东篱举着手机,但是并不正对着她,她似乎回房间拿东西还是什么,那头发出窸窣的动静,许久她都没回来入画。宗墀接着道:“你可以怪我跟你妈发脾气甚至就像你们说的狗叫了,但是,我没有瞧不起她。贺东篱,我认识你第一天起,你就把你妈挂在嘴边了,我知道你的一切包括你妈改嫁的事,如果我是你所谓的瞧不起她,你不会和我谈那么多年,你自己清楚,我是那样的人,你老早发脾气和我切割了。”
贺东篱那头沉寂了会儿,她捡起手机,换了一套衣服,说要出门了。她一紧张或者心烦的时候,就习惯安排自己,说要去跑步买早餐去医院,查房下医嘱然后马不停蹄上手术。
宗墀听着她的日常轨迹,说不上来的与有荣焉。有种养成的快乐,毕竟那些年她抱怨过为什么那么多专业,她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地选了学医,她学医的念头还是九年级那年游学的山上,他们有同学意外摔到腿上膝盖外伤,然后碰到的一个休假的女军医临时紧急清创包扎送去医院缝针了,而宗墀那天为了她跟徐西泽动了手,贺东篱怕老师真的给他记过还是请家长,跑去跟班主任求情了一路,朱逢春待宗墀例外是因为他有对显赫的父母,但是待贺东篱,他苦口婆心地跟东篱絮叨了很久,让她不能跟宗墀学,他就是个二世祖,他怎么着都有他父母兜底的,你不同,你的早慧与敏感要好好放对地方啊,孩子。比起要做对的事,优异的孩子是不是更该思考有意义的事。贺东篱那天所见到所思才渐渐萌芽了她想做的事,她独立思考出来的有意义的事。
宗墀却因为跟家里一些争执不快,索性想劝她打消学医的念头吧,她这样的学习能力干什么都行的,他可以供养她一切从头再来的所有经济乃至底气。这才叫两个人生出了些不同频的嫌隙,终究,她自己坚持出来了,熬出来了。
“我在香港停留大概四个小时,见一个经纪,处理点私事。你要买什么吗?”宗墀问她。
贺东篱摇摇头,“不用了,谢谢。”
“又不买,谢什么。”宗墀不快道,“或许你妈要带什么呢?”
贺东篱她根本不是好学生,她蔫坏得很,“你要给她带什么特产或者手信,可以直接给她打电话的,我不确定她会不会要。”
宗墀装作没事人地抹了抹脸,他喝的黑咖为了醒神,特地要了两片橙子片,也不高兴往咖啡里挤汁了,直接一叉子叉起来往嘴里送,连皮带肉。不动声色地嚼着,吐出橙子皮的时候,乖张道:“哦,那她号码还是从前那个么?”
贺东篱这才急了,“宗墀,你敢!”
宗墀一下就笑了,并指责她,“小点声,公共场合,人家以为我们吵架呢。”
贺东篱气得脸都发白了,宗墀要她别去跑步了,抓紧时间吃早饭吧,“你这种需要高精力高体力对抗工作量的,高蛋白的鱼肉与红肉最好还是不要停。你觉得呢?”
贺东篱没理会他。宗墀赶在她出门前,暂时不提给喻女士打电话的茬了,但是要贺东篱帮他拿主意,他早餐吃什么,焗龙虾班尼迪蛋配多士和瑶柱花胶鱼片粥配叉烧包。
他举着菜单给她看,贺东篱不耐烦地打发他,“中式的吧。”
宗墀唔一声,“好,听你的。”
这才,贺东篱挂了视频,如愿出门。
她结束晨跑往医院去的路上看到宗墀几乎是她出门那会儿就发过来的消息:我下午落地,回去补觉,你今天忙完我去接你好不好,多晚都可以。
这天上午直到贺东篱做完第一台手术,下了台,看手机才看到了冯千绪工作室发出的声明,云淡风轻地澄清了昨天的舆情,系朋友聚会,四人局被有心之人误导成这样,实在是子虚乌有。
通稿里放出跟拍视角流出的四人聚餐内部照片,其中有加印集团二代目及其女伴很清楚的进出细节,照片披露了这位二代目的正面及其侧面细节,而女伴全程没有曝露样貌。
冯千绪的这则声明一出,粉丝即刻拥护且心疼起来,控评的舆论也开始扭转起来,圈内聚餐能写成劈腿密会也是服了,那张吻照更是无稽之谈。另一方舆论也是这个打法,聚餐就是聚餐,你们连这个都能抹黑,还有什么是真的,穿凿附会、其心可诛。某些对家不要太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