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数月,义学戍边营成效显著。他们在敌情间隙开课,教村民识字记账、辨契维权;夜间巡逻时,用火把在地上书写律条,边走边讲。甚至有士兵在击退小股敌骑后,当场为被掳百姓宣读《人身保护令》,宣告“任何人不得非法拘禁他人”。消息传开,边境民心大振,纷纷自发组织“联防识字会”,形成军民共治新格局。
而在南方,变革亦悄然深入。
九月重阳,岭南传来喜讯:原属豪族掌控的“乡约祠堂”,竟主动邀请火种队员前来讲学。起因是一名少女依据《婚姻律》拒婚,其父暴怒欲将其沉塘,却被同村识字青年集体阻拦,并援引律法指出“强制婚配即犯罪”。最终县令介入,依法判女独立户籍,允许自择配偶。此事轰动一时,连带促使十余个宗族修改族规,增设“女子可承产”条款。
阿禾闻讯,提笔复信:“法律的意义,不在于惩罚多少人,而在于阻止了多少暴行未发生。当一个父亲在举起棍棒前犹豫了,我们的胜利就已经开始。”
冬至前夕,建康传来最新消息:天子正式颁行《普教宪章》,明定“教育为基本民权,男女同等享有,地方官失职者罢黜”。同时设立“民智督察院”,由火种队推举代表参与监察,确保政策落地。更令人振奋的是,首批由平民教师执教的三百所乡村学堂全部挂牌,教材统一采用《律镜简册》,课程涵盖识字、算术、律法、地理四科。
阿禾站在敦煌学院的晒场边,看着孩子们用炭条在沙地上练习写字,一个个名字歪歪扭扭却无比认真:念书、守文、不屈、明理、雪耻……她忽然觉得,这片曾经被视为蛮荒之地的西域,反倒成了华夏文明重生的摇篮。
但她也知道,黑暗从未真正退场。
腊月初八,一名化装成游方道士的密探被捕,搜出身藏毒针与一封密信。信中写道:“王允之将于春分现身长安,主持‘复古大典’,邀集天下反普教势力结盟,目标直指国子监改制案。”落款仍是一枚断裂铜尺,但旁边多了一行小字:“皮已尽,骨将现。”
阿禾凝视良久,终于明白??对方已放弃伪装,准备正面决战。
她召集所有骨干,宣布最后一步计划:“我们要去长安,不是为了对抗,是为了见证。我要让全天下看到,当一群人真心相信‘人人皆可为人’时,他们的声音,足以让宫殿颤抖。”
她决定率领一支百人团西进,成员包括教师、学生、盲文书吏、前黑水盟成员、戍边营代表,甚至那位曾昏迷半年如今拄拐出席的顾先生。他们不带兵器,只携十二块青铜板拓片、三千册《律镜简册》、一面巨幡,上书八个大字:“知识即权力,提问即反抗。”
临行前夜,大雪覆城。阿禾独坐灯下,翻阅这些年积累的笔记、信件、诉状、教材草稿。她想起祁连山下的油灯,想起寿春城南的鼓声,想起张守文颤抖的手,想起长城上的誓言。她忽然提笔,在日记末页写下:
“我曾以为,改变世界需要雷霆万钧。
后来才懂,它只需要一个人敢问一句‘为什么’。
然后另一个人听见了,也问了一句。
再然后,千万人一起问??
于是,沉默崩塌了。”
翌日拂晓,队伍启程。晨光中,敦煌学院的孩子们列队相送,齐声朗诵《正始律?总纲》最后一句:“法之所加,智愚同济;赏之所施,贵贱同衡。”
声音渐远,融入风雪。
而在长安,一座古老庙宇的地宫深处,王允之正抚摸着一尊青铜鼎,鼎内刻满删改过的律文。他低声念道:“这一次,我要让真理变成异端。”
风雪漫天,两股力量正朝着同一个时间点奔去。
春分那天,太阳直射赤道,昼夜等长。
就像光明与黑暗,即将正面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