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接过信,没有拆开,只是轻轻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然后塞进陶罐底部,再用泥土封好。
“等我回来。”陈七说。
“我一直都在。”女子微笑。
画面戛然而止。
皇帝怔住,喃喃道:“原来……阿音不是罪女,她是自愿随陈七流放的驿丞之女。她本可免罪,却选择同行,只为陪他走完那段修路岁月。”
这一幕,无人知晓,连陈七也从未提起。
次日,皇帝下令在全国各地设立“忆驿”,仿照当年边关驿站格局重建,专供拾忆人歇脚、传递名录、讲述故事。并在每座忆驿正厅悬挂一幅画像:女子执针缝衣,窗外风雪漫天,门扉半开,似有人将归。
与此同时,福建沿海渔村的老妇人在梦中见到陈七。她醒来后,在床底翻出一本泛黄手札,乃是祖父所留航海日志。其中一页写道:“壬戌年冬,海啸前夕,见一异象:海底升起千盏灯笼,照彻深渊,乃三百殉海渔民引航归岸。彼时岸边立一男子,背铁铲,披蓑衣,面向大海三鞠躬。吾问其名,答曰:‘无名。’”
老妇人含泪将日志送往岭南忆驿,交予柳芸。柳芸将其郑重收入“初心匣”,置于倒影城祭坛之下。
然而,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
那一日,北方极寒之地,暴风雪席卷万里。陈七踽踽独行于古长城残垣之间,铁铲扛肩,步履沉重。此处曾是朔州前线最后一道防线,如今只剩断壁残石,埋于冰雪之下。他一路挖掘,清理坍塌的烽燧,修复断裂的箭垛,如同三十年前一般。
当他掘至第七座烽火台时,铁铲突然撞上硬物。
拨开积雪,竟是一块完整的石碑,半数没入冻土,碑面朝下。他用力将其翻起,拂去尘雪,只见上面刻着八个大字:
**“朔北孤忠,永不得名。”**
字体苍劲,却带着深深的恨意。
陈七凝视良久,忽然单膝跪地,以铁铲为笔,就地划出一行新字:“今有名矣。”
刹那间,大地震颤。整段长城遗址自雪中苏醒,一块块砖石自动归位,残墙复起,旌旗无风自扬。更令人骇然的是,从长城沿线各处雪坑中,缓缓走出无数身影??有的缺臂断腿,有的头颅不全,皆身披破甲,手持锈刀。
他们是当年被断粮撤援、活活冻死在边关的七十三万将士!
为首的将领抱拳跪地,声如雷霆:“谢大人赐名!我等愿随您再战一回!”
陈七摇头:“我不是将军,也不是官员。我只是个守碑人。”
“可您让我们重新被人记得!”另一名士兵泣不成声,“我们不怕死,只怕死后无人知我们为何而死!”
陈七闭目片刻,终是站起身,望向南方倒影城方向,沉声道:“若你们愿意,便随我南下。此战不为复仇,不为夺权,只为让天下人明白??遗忘比死亡更可怕。”
十万亡魂齐声应诺,踏雪而行。
他们的脚步震动山河,所过之处,蓝莲破冰盛开,连最偏僻的山村也能听见夜风送来战歌回响。
而在长安,三位自首的老臣之中,最年长者临终前写下遗书,托人送至皇帝案前。书中坦言:当年之所以联手掩盖真相,实因惧怕民心溃散,社稷倾覆。他们以为抹去惨败之史,便可维系朝廷威信。却不料,正是这份隐瞒,让忠魂含冤,让百姓失信,让江山根基日渐腐朽。
“陛下,”老人写道,“真正的稳定,不在遮掩,而在直面。请允许我们将罪责公之于众,哪怕身败名裂,也要为后世留下一句真话。”
皇帝读罢,泪流满面,命史官将此书全文录入《贞观补遗》,列为禁宫必读典籍。
与此同时,苗疆耳山溶洞最后一次显现血字:
**“第十人已入城,命簿重编终章启。”**
倒影城祭坛之上,陈七终于归来。他身后跟着十万拾忆人、十万亡魂,以及来自五湖四海的普通百姓。他们不分贵贱,不论老幼,皆手持忆笺,静静伫立。
柳芸上前,递上那枚从福建送来的陶罐碎片。陈七接过,指尖轻抚裂痕,久久不语。
片刻后,他走向《众生命簿》,伸手触碰封面。
整座城市骤然寂静。
命簿缓缓翻开,第一页浮现的不再是名字,而是一幅幅画面:一个孩子记住祖父的牺牲,一位母亲为儿子讲述曾祖抗敌的事迹,一名学子在学堂朗读《守心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