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新雨过后,碧空如洗,澄澈高远。庭院亦似被彻底涤荡,暑气虽仍蒸腾,四下却通透明亮。
此刻院中空无他人,唯廊下二人对峙,一个怒火灼灼逼人,一个气弱垂首不语。空气既焦炙难耐,又死寂如潭。
好半晌,兰浓浓竟是气笑了,“照这般说,那我用的碗碟汤匙,束发的木梳,睡的床榻,坐的凳椅这些,是不是一样一样,全得拿银钱来换?”
碧玉头颅垂得更低,下颌几乎抵进衣襟,无地自容般嗫嚅道:“姑娘聪慧大人说,与您的约定自今日始。昨日所用诸物,便,便不作数了。”
“覃!景!尧!”
“我从未,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简直是,欺人太甚!”
兰浓浓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肺腑几乎气炸,残存的理智强压着勿要迁怒他人。她大口喘息,声音发颤,一字一字从齿间碾出,
“他、在、哪、里!”
“大人此刻,应,应在宫中,”
兰浓浓再无一语,将滔天怒意死死压住,猛地转身回屋,竟开始重新收拾行装。幸而上回该收的早已收拾妥当,这两日只取出些换洗衣物,户籍路引仍妥帖收于内袋。
她将怀中衣物一把塞入行李隔层,径直背上肩头,转身便朝外疾走。
“姑娘?”
她动作快得惊人,碧玉猝不及防竟未能拦住,忙提起裙摆小跑追上前,软声急劝:“姑娘您千万别冲动!大人待您如珠如宝,许是同您说笑呢!有什么话等大人回来好好说开便是。您病还未愈,眼下正是秋老虎凶悍的时候,若再中了暑气,岂不是更要遭罪?”
此刻兰浓浓已顾不得许多,任她如何苦劝,丝毫未曾动摇。她本就身子强健,又自幼强身,步履迅疾如风,转眼便将碧玉远远甩在身后。
通往大门的路上,宅中仆役护院初见她步履匆匆皆面露错愕,待见碧玉焦急追赶,耳闻其呼喊内容,霎时醒悟,忙自四面八方纷纷向她追去。
精美典雅的宅邸中,但见一女子负包疾奔,一马当先,其后十数名仆从紧追不舍,男女混杂,衣袂翻飞,场面一时荒诞如戏。
兰浓浓疾冲至大门前,果被闻声而至的门房与护院组成的人墙拦下。眼前朱门紧闭,身后追兵又至,顷刻间已是进退无路。
守门护院正欲上前劝返,脚步方抬,却见她倏然抽出一根小指粗细,一端磨得尖利的木刺,死死抵住自己咽喉,面寒如霜,步步前逼,
俨然一副但凡有人敢拦,便会毫不犹豫刺入喉间的决绝之态!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众人投鼠忌器,手足无措。前后一二十人僵立当场,竟无一人敢上前动她分毫。
兰浓浓仍持刺戒备,步步踏上石阶,对退守门前的护院冷声道:“开门!”
为防他们借故推脱,她手腕蓦地发力,那尖锐木刺又向喉间陷入半分!
众人被她这骤然动作吓得连声惊呼,却因大人严令在先,无他亲允,绝不可放其出门,
可姑娘竟以命相胁,众人既怕她情急自伤,又不敢违逆大人严令,偏生大人此刻不在府中,一时进退维谷,僵在原地。
兰浓浓眼眸微闪,不再多言,只步步向前。果如她所料,她进一步,那守门的护院便退一分,直至最终,竟真将大门让了出来!
只这宅门着实厚重,上下三道五尺门栓,个个不下十斤。她单手持栓难以发力,仅卸下一根便觉臂膀酸软。四周目光如炬,她心头怦怦急跳,索性双手齐用将其余两根一把卸下。
就连那扇纯实木包铜的厚重大门,亦需她双手并用,竭力方能拉开。
蹊跷的是,即便她已放下木刺不再自挟,最近的碧玉也不过三五步之遥,众人却只是眼睁睁看着,竟无一人上前阻拦。
不过短短几日未出,再立于这宽阔寂静的胡同中,竟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兰浓浓回头瞥去,见宅中下人皆恭立门外,静默相望。她唇角微牵,收好木刺,转身步履轻捷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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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南隅,归云客栈,一方独栋小院
“招待不周,失礼之处,还请请二位师傅海涵。浓浓如今不便出门亲至,特托我奉上书信一封,万望见谅。”
覃景尧自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同泽上前恭敬接过,与订婚仪程一并呈予二人,随即躬身颔首,默然退至其后。
云安,云明自得知浓浓竟被诱发过敏,眉头便始终紧锁。当初她执意独居城中时,众人曾劝她养犬护院,亦是在那时,她轻描淡写提过自己畏忌牲畜毛发。
只因她说得太过寻常,两年来又从未发作,谁曾想症发之时竟如姚公子方才所言,这般凶险!
二人此刻虽解了前日抵京未能见人的疑惑,但得知她病中避不见客,心中担忧反更添几分。
先展开那粉笺信纸细细看过,见字迹无误,信中亦确与姚公子所言无异,方稍松了口气。二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眸中读出几分无奈,这位姚公子分明在替浓浓多方遮掩。
既不便出门,她们上门探望便是,何须如此周折?实是浓浓亲口承认过敏发作,浑身红疹,羞于见人,叫她们且等上两日云云,
二人摇首轻叹,将仪程略扫几眼便合起置于案上。抬眼时,目光不由又落向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