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哒的一声轻叩桌面,催促声紧随而至:“要谈便快谈,我倦了,要歇息。”
二人隔案对坐,覃景尧高她半尺有余,垂眸一瞥,便将那痛楚蜷缩的指,与面上强作的冷色尽收眼底,一如真伪两极,各自坦荡,又矛盾相生。
“眼下正值伏天,浓浓患处未愈,不宜外出。若确有要事,与我知会一声即可。”
他声调渐沉,“似今日这般以性命相胁之举,绝不可再犯。”
稍顿,又道:“京城虽为天子脚下,律法严明,然天性向恶之徒行事从无需缘由。浓浓常怀戒心实确属难得,但万不可心存侥幸。岂知今日对方仅有一人?你所见,便是真?”
兰浓浓圆眸骤睁,正欲反驳,唇方启,便被他倏然取出的一物堵住了话语。
“此物是我今日特命人为你寻来的防身之器。”
覃景尧指尖轻推一柄精钢短簪,其形纤巧,重仅五六两,“甩出可展一臂之长,收回不过掌寸之间。平日可作配饰随身佩戴,”
“唯其锋尖锐,需仔细些,莫误伤了己身。”
其色如碧,形似袖笛,浑然不类利器,倒似一件雅致佩饰。他修长指节步步演示,拇指轻压,腕劲乍甩,顿展一臂之长,锋尖寒芒乍现。
食指轻拨,节节收拢,复归掌寸之间。最后二指信手翻转,以指为托平呈掌心,递至她面前。
兰浓浓万未料到他竟会如此,一时怔忡望着,竟忘了反应。直至那只修长手指向前轻托,她未及思索便已接下。
“浓浓,”
她懵然转来的眼中犹带恍惚,覃景尧锁住她的眸,轻声叹息:“浓浓气我隐瞒身份,连日冷语相待,我皆甘愿承受。只盼你能静心片刻,容我解释一二。”
兰浓浓眨了眨眼,猛地回过神来,指尖无意识收紧,那润凉器物骤然压入掌心,她却如被灼烫般急松手弃于桌上。
可方才满腔怒焰,却如失压的容器,一时再难以蓄满,可又憋在胸中,没个由头发泄。
他若存心坦白,早有无数次机会可言,却言行举止未露半分破绽,分明是打算欺瞒到底。无论他是否有苦衷,欺骗与伤害俱是事实。
她心中分明澄澈如镜,却仍不争气地为他这解释二字刺痛心扉,委屈如潮涌来,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唯死死咬住唇肉,以痛楚逼退软弱,强忍泪意,勉力撑起一副虚张声势的铠甲。
绷紧面容,冷眼如刃,静看他还要如何狡辩。
“你说。”
覃景尧将她强抑的委屈尽收眼底,绷紧的脊背倏然一松,面上神色愈发温软含情。
“初时我确以假名与浓浓相识相知,然日久情生,反生怯意。浓浓对待情爱纯粹赤诚,令我惶恐失你,故而一拖再拖,一错再错,未敢坦承。”
他声沉而恳:“欺瞒浓浓,令你伤心,确是我的过错。然我待你之心,从未有半分虚假。浓浓不惧艰辛千里赴京寻我,此心赤诚如火,我岂能以妾室之位相屈?惟以千娇万宠,事事依顺,再不令你受半分委屈,方不负你之情深。”
“只要浓浓能消气,凡我力所能及,无有不应。纵是力所不及,亦必竭力为之。”
覃景尧倏然起身至她面前,袍角一撩蓦地屈膝蹲下,即便此刻屈身,仍近乎与她平视。他抬手握住她双手,目光始终未离她双眸,神色郑重,情切意真,
“今我厚颜相求,唯愿浓浓念在你我两情相悦,用情至深的份上,与我冰释前嫌,重修旧好。”
一张谪仙般的面容此刻写满恳切,眸中期许灼灼如星,似将万千衷肠尽诉于此一瞬。
兰浓浓怔然望着他,泪水倏然涟涟滚落,喉间频频颤动,摇首间一声泣音喃喃逸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重归于好,
这世上,并非事事都可以回转,
若你只是隐瞒身份,为着两情不渝,纵是豪门似海,前路难测,我也敢咬牙面对。
可你只已有发妻这一事,纵使前路坦荡,荣华尽揽,也绝无妥协回转之余地。
至于那不以妾室相屈之言,是敷衍还是算计,都与她无关,更不稀罕!
兰浓浓闭目长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原在胸中灼灼燃烧的怒焰竟如云散雾消,骤然熄灭,只余缕缕青烟缭绕游离,不灼不热,却如融于血,附于骨,无声弥漫四肢百骸。
她睁开眼,瞳中那簇始终灼灼燃烧的怒焰已彻底消散,只余一片沉静的深潭。
原来她始终耿耿于怀的,仅是那份欺骗。只要他愿认错诚忏,她竟如此轻易便能放下。
覃景尧紧攫她每一分神色变化,心口一点点沉坠,却跳得疾促。所有成竹在胸的从容,游刃有余的掌控,顷刻化为乌有。
那一丝意料之中却暗藏的侥幸,终是彻底落空。
掌中那双柔荑微微一颤,他的心口亦如遭重击般猛震。他骤然收拢手指,将那声几欲脱口而出的闷哼按下,连带着恳求般的问询也生生咽回。
眸色渐沉,幽深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