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这两月多来,衣食住行皆需自力更生,实可谓她有生以来最为艰辛之时。
一双手被柴火,树枝,藤条,磨出水泡,破皮流血,手心指腹遍布长短不一的伤痕,食指关节处已然结茧变硬。
天冷之后,洗漱饮食皆需触碰冷水,虽未冻伤,但十指终日泛红,遇热便阵阵发痒,已显冻疮征兆。
兰浓浓坐回火盆前,摘下手套,用边缘磨得圆滑的木片舀了些猪油,细细涂抹十指与手背。裂伤处被油脂滋润包裹,刺痒痛感顿时大减。
索性最苦的时日已然熬过,这两个多月来,她虽不敢露面与人接触,却日日留意山下村落动静。
直至大半个月前,天气骤冷,身上那身仅有,且已被洗得越发褴褛的衣衫,实在难抵严寒。山中虽有芦花与棉花,然芦花不堪用,棉花又只得零星几枝,实在不敷所需。她孤身一人,更不敢贸然深入密林。
而村中始终未见疑似追兵踪迹,她方决定下山换些必需之物。
在此生活两年多里,她已深知时下无论城乡,皆对外来者极为警惕。便是当初她入住乌兰胡同,得以安然,亦是因着与姑姑们的那层关系。
她眼下身份敏感,亦为自身安危计,绝不可孤身贸然入村。故而这两个月多来,她刻意留心观察村中人的作息与常行路径,细细揣摩。
晟朝商业发达,这村中便有几人每日卖出买进。便是走街串巷的货郎,隔个十天半月也会来一趟。
她久未见人,交易对象便须得极稳妥。村中那位常早出晚归,总是独来独往的妇人,便是最佳之选。
为谨慎起见,她那时改作男装打扮,所有裸露的皮肤皆用灰烬与泥浆遮掩,连头发也弄得灰扑扑的。
衣衫本就在水中乱石间,或林间穿行时刮破,倒无需特意做旧,只同样在灰烬中蹭了数道痕迹。
她却也不敢将自己弄得过分狼狈邋遢,力求不惹人注目即可。
近年来风调雨顺,未遭天灾,自然少见流民。村中虽不算富庶,却也家家有余粮,人人面色红润。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平淡却安稳。这般光景下,盗匪之患自是少有。
因而她只稍作修饰,仿若一个迷途落难的文弱书生,兼作口不能言,以免多生事端。
她本就读书多年,于此地生活日久,更潜移默化习得几分时下文人温润和缓的气度。又着意回顾所见君子举止,揣摩练习,故而即便一身落魄,仍能透出几分清雅文气。
遂那时,她便守在那妇人每日归家必经的路旁,远远见人来了,便躬身作揖,谦和地将人拦下。
初时以树枝为笔,于地上书写问询,见对方不识文字,便略作沉吟,从容改以手势比划,再恭敬奉上银钱。
如此,终换得对方为过冬备下的厚衣与针线。得了这合乎俗常的衣物,之后再要见人打探,自然也便利了许多。
想到当日,那位婶子被她蓦地躬身拦下,一脸茫然无措,待察觉她口不能言,一身落拓,更是满面惊怔与怜惜,兰浓浓思及此,既觉忍俊不禁,心下亦不由得泛起一丝淡淡的自得来。
须臾,她笑痕渐敛,眉眼间那抹生动的神采也缓缓沉寂下来。
也不知姑姑们眼下如何了,一切可还安好,她落水的消息,也不知有没有传至她们耳中
兰浓浓望着火盆怔怔出神,良久才蓦地醒转。她深吸一口气,起身撩帘而出,走向隔壁屋子,清点起自己平日攒下的那些物件。
那日出逃,她未敢多带行装,唯恐打草惊蛇。诸如户籍,路引,大额银票等紧要之物,一概未曾携身。
为调虎离山,待水流稍缓,便褪下外衫,弃了挎包与备用钱袋,任其逐浪卷去。发间簪珥,耳畔珠饰亦早散于湍流之中。
如今周身所余,唯剩日日贴身暗藏,侥幸存下的二十余两碎银而已。
眼下虽不愁吃用,终究诸多不便,最要紧的是万万不能病倒。她倒是在山中寻得几味驱寒的草药,早已晾干收存,可终究难以对症下药,心里总是不踏实。
她毕竟是外来生面孔,又假托迷路之由,不便时常于人前露面。后来估摸着货郎将至的日子,便再度以答谢为由寻到那婶子,换了些物件,又略添置些用度。如此安排,于眼下之境,倒也勉强够用了。
再过些时日,大雪霜冻,定然难再出门。饮水尚可滤雪取用,野稻野菜她也储了不少。上回那婶子未料到她竟携礼相候,硬是推拒不得,匆匆返家抱来一大块肥瘦相间的猪肉塞进她怀里。
幸而她随身带着银两,趁对方摆手急步离去时,她赶忙掷去一块二两左右的碎银,旋即快步转身离开。
正如先前那婶子换给她的冬衣,这块猪肉正是她眼下急需之物。有了荤腥润补,身子便能逐渐养回力气,熬出的油脂还可润肤防裂,横竖都派上了大用场。
待她渡过危机,离去之前,定要寻到那位婶子,郑重问得名姓,好生道一声谢。
兰浓浓心下仔细盘算,眼下最缺的竟是柴火。再者,所剩银两已然不多,虽不出门便无甚花销,可她暂时藏身于此,一来一动不如一静,二来也确实无处可去。
加之季节更迭,行路艰难,待过了这个冬日,风声渐息,她终是要离开的,自然需得早做打算,备足盘缠。
无钱寸步难行,原来用以为生的技艺如今皆不可再用。这些时日她除却维持日常用度,闲来便以从货郎处购得的粗糙纸笔,写些话本,谋些生计。
自适应此地生活,笔下不免有些疏懒,字迹也不似往日母亲查验时那般工整端方了。
但如今,兰浓浓反倒庆幸自己那一时的疏懒。莫说是姑姑,只怕再无一人知晓她竟还能写就一手与平日截然不同,端正工整的字迹。
话本内容再刻意迎合此地风俗,便是流传出去,落到谁人手中,也不必担心被认出笔迹。自然,这些志怪情爱之作,终究也入不了那高官的眼目。
窝冬这些时日,便多写几册话本。待来年开春,再去寻那货郎低价售出,多少换些银钱,凑足路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