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这姊妹二人搬进来,除了日常采买便深居简出。听说是途中遭遇劫匪,姐夫不幸丧生,姐姐也受了伤,在此地临时赁屋守丧。至今胡同里的人也只知道她们姓周,其余一概不知。看这情形,应是养好了伤,如今要返乡去了。
胡同里的几个妇人目送马车转过巷口,也不过是彼此闲叹两句“真是命苦”,便又低下头,各自忙活去了-
柳州距玉青约四百里,马车行程需四五日。时值七月,天气炎热,于常人已是难熬,对兰浓浓而言,这暖意却已相对正合宜。
途中歇息时,明珠便将她抱下马车,小心搀扶她在日光下略作走动。尽管平日坚持按摩疏经,奈何寒气早已深侵筋骨,双腿肌理沉重,终究难免萎缩。
即便每逢晴暖便坚持锻炼,至今也仅能在搀扶下勉强迈步,若想独立行走,怕是希望渺茫了。
不足半刻钟,兰浓浓便再支撑不住,倚着明珠坐回轮椅。她让明珠自去荫凉处歇息,独自留在原地,任由日光笼罩周身。腰腿以下虽覆着厚褥,那刺骨的寒意却如附骨之疽,片刻不休。
若寻医诊治,即便无法根除,或能稍缓痛楚。只可惜姑姑们为她备下的户籍皆是女子身份,兰浓浓心有顾忌,始终不敢轻易就医,只依着从前莫大夫所开的方子熏敷疗治。
如今三年已过,正值冬病夏治的时节。此去玉青若仍无转机,她便决意寻医问药。
为免横生枝节,五年内,兰浓浓不再打算抛头露面、营生度日。姑姑们那时所赠近三千两银钱,即便日后看病问诊,也足够她余生用度。此去玉青,她打算以明珠之名购置些田产收租,既免却旁人猜疑,日后不论自己能否痊愈,明珠也算有了家业倚仗。
五日后,马车未驶入玉青城,而是转道去往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兰浓浓让明珠捐了香火钱,便在寺中客舍住下,又吩咐她去向僧人打听这几年玉青可有甚不寻常之事。
这些时日,她再度开始回想穿越的契机。
她把记忆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放慢、拆解,反复揣摩,却依旧毫无头绪。
没有任何征兆,亦无半点异样。
穿越之前,正值国庆假期,她与同学聚会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距小区不足三百米处,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再醒来时,已身在玉青城通往清云庵的荒僻土坡上。那时,晟朝也是十月。
正因如此,她始终视云安姑姑为救命恩人。若非云安姑姑及时发现并将她唤醒、带回庵中,她不敢想象,若在无知无觉中落入歹人之手,会是何等下场。
兰浓浓不是没找过寺中高僧探问过来处,可她的身体与灵魂浑然一体,纵是佛法精深的大德也窥不出半分端倪,只道“随缘而安,即享富贵荣华”。
彼时她不解这末句深意,如今想来,竟是这般讽刺——
借居第三日,兰浓浓让明珠去了一趟清云庵。得知姑姑们一切安好,她方放下心来。至于庵中曾为她悬挂素幡、目含悲戚的过往,她只能强抑心酸,刻意忽略。
先前每封去信中,她都附了银票。虽知对姑姑们而言,这些身外之物形同虚设,可钱财终究能解世间大半难题,总是一份保障。
如今,她们都好不容易重归平静。
就这样,各自安好吧——
对于那条路,那个土坡,兰浓浓早已了如指掌。初来之时,她曾无数次在此徘徊尝试,或如常行走,或伏身重现当日姿态,种种情形皆试遍,却始终无事发生。
正因归家无望,又怀着对异世的惶惧、对亲人寻她不到的忧切,她才大病一场,几近沉疴。
几年光阴流转,昔日光秃的土坡已被野草覆没,化作一片绿意盎然的缓坡。兰浓浓让明珠将轮椅推至坡下等候,自己挣扎着歪倒在草丛间。及腰的野草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形,闭上双眼,泥土的腥涩与青草的清芬交织入息,竟让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依旧是一片葱郁的绿意。
一抹失望掠过她含泪的眼底,却并未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唤明珠扶自己回到轮椅上。
她不敢除草,唯恐姑姑们途经时察觉异样,只将压倒的草茎稍作整理,掩去痕迹,这才转道离去。
回寺中歇息一日,隔天二人再度前来。尝试的结果依旧在意料之中,毫无所获,只是心头的阴翳日渐深重。
这段时日,兰浓浓自知行为古怪,心下感念明珠从不曾多问半句,即便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即便这秘密根本无人可诉。
她遂静下心来,如今已是九月,不差再多等一月。若届时仍无转机,待返回柳州后,只要她的身子还能支撑,今年不成,便等到明年。
总归如今,她只剩这一件事可期——
光阴过隙,忽而已秋。
“施主心性平和,不焦不躁,想来假以时日,寒症终可拔除。锻炼双腿虽能维持肌理不萎,然欲速则不达,还望施主量力而行。”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有劳大师,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