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没有平铺直叙地记录,而是选择了一个倾斜的视角,让两侧的树干自然汇聚,构成深远的“引导线”,将视觉焦点牢牢锁定在远处那扇象征着归途的、暖色调的门扉上。
旁边注释着:“透视引导,聚焦终点”。
严序沉默地看着,心底那份属于侦探的、对“模式”和“进步轨迹”的精准评估系统,正在无声地给出一个远超常规的评级。
这种从视觉混沌到构图秩序的蜕变,并非循序渐进,而近乎一种数据的直接载入与精准应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身将自己那套珍藏的、更适合精细构图的黑框老式取景器,轻轻放在了易小天的素描本旁。
这是一个沉默的侦探,所能给出的最高赞许。
最让严序暗自惊异的,是易小天开始展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能力——编辑。
曾经那个被本能驱使、肆意挥霍快门的少年,仿佛被某种更崇高的准则驯服了。
他不再漫无目的地扫射,而是会举着相机,像一名耐心的狙击手,长时间地凝固在某个姿态上。
严序看见他为了拍摄水龙头将滴未滴的那颗水珠,在厨房流理台前伫立了十几分钟,静静等待光线将那颗悬垂的水珠映照得如同钻石,背景则是被虚化成柔和色块的厨房墙壁。
他观察到易小天为了捕捉窗外雨滴沿玻璃窗滑落的蜿蜒轨迹,可以盘坐在窗台边,直到夜幕降临,就为了等到屋内灯光恰好照亮那一条条如同泪痕的水线,而窗外的城市灯火则化作一片朦胧的光斑。
那个曾经野性难驯、凭直觉横冲直撞的少年,在镜头这扇小小的窗口后面,展现出了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的耐心。
他不再仅仅是记录眼前的存在,而是在主动地、审慎地编织一个瞬间,等待光影、构图与情感达成完美契约的那一刻,才轻轻按下快门。
那一声清脆的“咔嚓”,不再是无心的噪音,而是一首视觉诗歌完成的落款声。
严序看着这样的易小天,仿佛看到一头原本在旷野中奔跑的幼兽,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与整个世界对话的精密语言。
几天后,易小天递给严序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的是严序的书桌一角。
台灯洒下温暖的光晕,照亮了一本摊开的旧书、一个用了多年的磨痕斑斑的茶杯,以及茶杯旁,严序随意放下的一副细框眼镜。
构图精准地运用了黄金分割,眼镜作为视觉焦点,光影柔和富有层次,将那种静谧、专注甚至略带孤独的书房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
这不再是随手一拍,这是一张有意识、有情感、有技术的“作品”。
严序拿着那张小小的相纸,看了很久。
照片里的场景他日日面对,却从未发现它可以如此动人。
他抬起头,看向正紧张地盯着他、等待评价的易小天。
少年的眼睛亮得惊人,那里面不再只有野性和警惕,更多了几分属于创造者的期待和骄傲。
严序没有说“很好”或者“真棒”这类空洞的表扬。
他指着照片中眼镜反射出的那一点细微台灯光芒,用他特有的、讨论案发现场细节般的严谨口吻说:“这里的光斑,捕捉得很准。构图,比教科书上的例子不差。”
易小天的脸上,瞬间像被点亮的烟花,绽开了一个无比明亮、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
他一把抢回照片,宝贝似的贴在自己胸口,然后拿起相机,又对着严序“咔嚓”一张。
这一次,严序没有躲闪,甚至在那瞬间极快地、几乎无法察觉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窗外的天光能更好地勾勒出自己的轮廓。
一种新的、无声的对话,在规律的“咔嚓”声与日渐精彩的相纸堆中建立起来。
摄影,这门严序因职业而掌握、却因易小天而重拾理解的技艺,成了他们独有的视觉密码。
易小天用天赋飞快掌握着记录爱与时光的语言,而严序则在他每一张成功的“作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