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仲隐进屋扫了一眼,看见傅徽之在何处后,慢慢向他走过去。
言心莹始终紧盯着庞仲隐。庞仲隐动,她也动,慢慢往傅徽之身边靠。
可在离榻三步远时,庞仲隐忽然停了,屈膝对着傅徽之重新跪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傅徽之说着起身要去扶人,却被言心莹抢先了。
言心莹扶庞仲隐,是为了给傅徽之看此人是拉不起来的。让傅徽之不必劳动。
傅徽之站在榻前,道:“有何话坐着说。”
庞仲隐不听,跪着道:“免我死罪的诏书下时,兄长便猜到是你求来的。后来晋王也说确实是你在圣上面前求情免我一死。兄长走前要我一定要来拜谢你。已耽搁了几日了,明日我即将被逐出京。今日便来了。”
为何耽搁几日,傅徽之自心知肚明。
庞仲隐接着道:“纵兄长不说,我也该来的。只是救命之恩,拜谢太轻了。可我已身无长物……”说着对着傅徽之郑重地拜了两拜。一面拜一面道,“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傅徽之没有避,看着庞仲隐拜完方轻叹道:“拜也拜过了,可以起身了?”
看着庞仲隐慢慢起身,傅徽之终于能重新坐回去。他缓了缓,又道:“你该知道我救你完全是因为你兄长再三相求,你不该谢我的……”
“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论兄长怎么求,公子若不愿,无人能勉强。兄长所做终是徒劳。”
“我害了你父兄,你不恨我?”
“我没资格恨你。是我父兄害你家人在先,你也只是为家族洗冤。我父兄之难咎由自取。”庞仲隐摇摇头,“怨不得旁人。”
眼前人不再是那个羞赧的二公子。傅徽之看着庞仲隐,好似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傅徽之看着低着头的庞仲隐沉默良久,问:“今后你欲去往何处?”
庞仲隐迟疑道:“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少年时你我同在弘文馆。我记得你曾说过你的志向是杀敌报国。如今呢?”
庞仲隐苦笑:“这么多年了,难为公子还记得。纵是我想,如今也不能了。”
“为何不能?你的武艺十倍于兄。去边境,隐姓埋名,从一个小卒做起,总有你一展抱负之时。”
庞仲隐闻言睁大双目怔了许久,方对着傅徽之一礼:“听公子之言,胜读十年书。”停了停,又道,“但我不改姓名。不论多难,我都不会放弃。庞家今日的屈辱,我要用军功来洗清。”
年少之人总是这样一腔热血,无畏无惧。可惜他的血已不如常人温热了。
傅徽之想起圣上要庞仲隐改易姓名的话来,犹豫着要不要提醒庞仲隐。可转念一想,圣上既说已绞杀了庞仲隐,那庞仲隐便是死了。眼前这个只不过是个同名同姓又同字的人罢了。圣上会管这种小事吗?
纵是庞仲隐今后当真搏来了大功名,他的姓名人尽皆知。世人知道庞仲隐未死。圣上难道会为了当年的事再杀一次庞仲隐吗?
傅徽之最终没说什么,只起身一礼,道:“二公子一路保重。”
庞仲隐还礼辞别:“公子不必送了。”
言心莹放了短刀,跟在庞仲隐身后出去,看着他慢慢离去的背影。
庞仲隐落魄至此,她心里也不是滋味。最终出声唤道:“二公子!”
庞仲隐停步侧首。
言心莹追上去:“二公子,对不住,是我骗了你……”
庞仲隐无声叹了气,转过面来:“我已经知道了……”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安慰道,“我不怪你。”
如此,言心莹愈发愧疚,低下头去。沉默片刻,又道:“你会遇见更好的女子……”
庞仲隐叹道:“只盼余生能将家族之罪赎清,怎敢再耽误良家女子。”
言心莹急忙抬头:“你家族之罪与你何干呢?”
“显蒙家族教养二十余年,衣食无忧。到家族蒙难时便说家族之事与我无干么?显做不到。”
言心莹复低首,抿唇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