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循之欲开口,被狄玉仪制止。辩解或坚持,他要说的无非就那么几样。她目光再次落到桂树之上,桂花早已散了,只剩青叶偶有掉落,若不是地下残叶未被清扫,表面看来,与从前无差。
“兄长,你明白吗?”狄玉仪起身,不再看它,与樊循之同向而坐,面向那扇曾将他关在外面的门扉,“是真正的、‘最’洒脱勇敢的人,而非你心中认为的。”
“那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她这时去看樊循之,不出所料是一脸不赞同。她兀自笑了会儿,直白告知,“接下来的话,兄长只会更不想听。兄长还要我继续说吗?”
“只要是袅袅想说的,好的坏的,我全都要听。”樊循之还是给出并不让人意外的回答。
他总是这样,说的话越来越好猜,也越来越容易扰乱狄玉仪的所有计划。狄玉仪的笑轻柔到近似叹息,她说:“真正洒脱勇敢的人,尚没几个生在平康,莫说再往前面捎个‘最’字。”
平康甚至没有几个人是随性而活的。
在母亲的描述里,来平康以前的父亲,或能匹配上“最洒脱勇敢”这个名头。可到了平康的他,绝对不是。他处处瞻前顾后,时时刻刻后悔,三天两头向她们母女道歉。
“我自然也不是。”狄玉仪固执道,“无论多洒脱勇敢的人,来都城住上几年,总要变的。”
樊循之再次张口,还是被狄玉仪拦下。
她又猜出他想说的话,替他对答:“即便真是如此,即便知道我不够洒脱勇敢,明知这是我用来逃避的借口……即便如此,兄长依然心悦于我,是吗?”
“玉仪明白。”狄玉仪的笑从叹息成了自嘲,“即便如此……玉仪同兄长一样,即便如此,还是更希望你与洒脱勇敢的人相伴。”
今日的坦诚不在狄玉仪计划之内。
从郊野一场彻头彻尾的大哭,从被樊循之念着念着,便真不再落泪,从这些时刻开始,狄玉仪就知道,自己的预感已然成真:她无法应对樊循之了。
她已经藏不住自己的心动。
才意识到这点,狄玉仪便知道迟早会有面对的那天。但她以为,“那天”该是个更相宜的日子。接下来的每句话,理应在更恰当的时机,更顺其自然地讲出口。
可好似话赶话的,计划便生出自己的意志,催促狄玉仪此刻就说。她仍试图反抗,至少将哪句话说在前头应当做个斟酌——这个瞬间,她又一次预感到了自己的失败。
狄玉仪听见自己相当平静地开口,时机和语气都与计划中的大相径庭,她说:“樊循之,我心悦于你。”
樊循之当场愣住。
他没法理解,片刻前还说着让他与别的女子相伴的人,这会儿怎如此轻易又且突兀地,说出心悦于他。最后,他迟钝地偏过头,看出狄玉仪面无表情,反而放松下来。
“袅袅是为了哄我?”樊循之甚至笑了,“因为讲了太多我不爱听的话,所以编了这么句话,以为我喜欢听?”
“乍一听确实欣喜若狂,但袅袅,往后还是莫要再说了……”樊循之劝她,“我会当真的。”
“你自然该当真。”狄玉仪说,“樊循之,我哄人时从不编这种话。”
“袅袅说的实话?”
“这没什么不好承认。”狄玉仪倒有些稀奇,“兄长日日让我表露伤心,我真哭了你不见有多高兴。按说心意得到回应,你也该开心,可此刻看着仍是不像。”
“袅袅也不想想,你前头说的都是些什么话?”樊循之愤然不平,呛她一句,“袅袅还有什么话,一并讲了吧。”
樊循之不管仍荡在耳边的“我心悦于你”,不管那瞬时的喜悦让自己产生晕眩。哪怕狄玉仪下句话是宣布毁约,决定给他判处死刑,他也非得听个究竟。
他像是双脚踩在悬崖边,明知等着他的差不离便是尸骨无存,仍得亲自跳过,才肯在临死前再决定相信。
“若兄长一开始便有这样的忍耐力该多好。”狄玉仪慨然于他当下沉着,末了又摇头抱歉,“玉仪实则半斤八两,倒讲起兄长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