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山脚扶云镇边缘,安斯年缓缓睁开了双眼。
眼底深处因宗门现状掀起的悲怆感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深不见底的平静与沉凝,刚才那丝气息泄露,宗门内的所有反应自然也落入了他的感知。
偌大的扶云宗,曾经排名九嶷十大宗门的扶云宗,除了那个被惊得战战兢兢的宝婴中期,余下弟子,包括占据他洞府的新主人,还有那稀稀落落的五个元丹、三十几个筑基,四百多炼气……竟然没一个能察觉方才他泄露出的气息。
人丁凋零至此,气息衰败如斯!五年光阴对修真者不过眨眼瞬间,竟然已经是沧海桑田了。
“这就是你住了三百年的地方?风景真好。”晏臻稍显刻意地说道。
安斯年深吸一口气,转头看他,“是啊,可惜当时没什么感觉……”
言语间,那份物是人非的寂寥感还是透了出来。
转移话题显然失败,晏臻心里叹口气,不再试图粉饰太平。他伸出手,用力地揉了揉安斯年的肩膀,正色道:“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直接亮明身份?还是找个内门弟子来详细问问?”
“能说的,邓景山差不多已经说了,现况就已经是这样,问不问的也没什么意义。”安斯年微微摇头,伸手反抓住肩膀上晏臻的手掌,似乎在汲取着暖意,“我刚探查了一下,宗门里几乎没多少人了。”
“嗯,人各有志,勉强不了的。邓景山宁肯留在特修委当教官也不愿意跟你回九嶷不是么?”
所谓树倒猢狲散,晏臻觉得倒是也能理解,就是话说透了又怕安老板难受,另一支手也搭了上去,摩挲着安斯年的手背。
“我当然知道,”安斯年回了个淡淡的笑,接着说道:“就是……当初我师父还有一些朋友都对我挺好的,我想,怎么都要还报一下才行。”
“行啊,你想怎么做都行,我帮你。”晏臻完全不用过脑子地答应一声,对于他家安老板想守护的东西,他无条件的表示支持-
半日后,扶云宗那略显萧索的山门石阶前,迎来了两位访客。
走在前面的青年男子,身形高大魁梧,皮肤是久经风沙的粗糙古铜色,面容轮廓深刻,带着一种野性难驯的彪悍气息。
他穿着一身不知名兽皮鞣制的粗糙皮甲,腰间挂着一柄沉重的厚背砍刀,周身散发着的金系气息,明显已经到了元丹中期,像是未开化的洪荒巨兽,带着绝大的压迫感。
落后他半步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面容普通、气息平凡的少年,低垂着头,双手拢在袖中,像个影子,貌似随侍的小厮。
“何方贵客?所为何事?”守在山门处的两名炼气期弟子被那股蛮横彪悍的气息震慑,硬着头皮上前喝问,声音都有些发颤。
兽皮青年停下脚步,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两名弟子,然后用一种极其生硬、仿佛刚学会说话不久的语调开口,语速很慢,言简意赅:“岩狰。找……秦恒。报恩。”
“秦恒?!”守门弟子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扶云宗,几乎成了一个禁忌,是不是搞错了?
“对……秦恒。”晏臻重复了一遍,眉头微皱,似乎觉得对方没听明白。
他照着安斯年神念传递过来的信息比划着,“高个子。冷脸。剑很快,白光!”他笨拙地模仿着寂灭剑意的特征,动作有些滑稽,但那认真和急切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描述虽然粗陋,但核心特征却十分契合秦恒的形象。
两名弟子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刚从蛮荒走出来的元丹修士。
报恩?秦首座那冷冰冰的无情道也会救人么?
但,面前这人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看起来……倒像是出自蛮荒被人施以援手后千里迢迢投奔恩人的类型。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惧和为难。一位陌生的、气息如此彪悍的元丹中期修士指名道姓要找一个涉及巨大丑闻而陨落的前长老……这绝非小事,更不是他们能处理的。
其中一名弟子反应稍快,强压下心中的恐惧,躬身行礼,语气恭敬而谨慎:“前……前辈息怒!秦首座的去向非我等弟子所能知晓。请前辈稍候,晚辈……晚辈这就去通禀掌门!”他几乎是立刻转身,连滚带爬地往山上跑。另一位则留在原地,冷汗涔涔,低着头大气不敢出,只盼着掌门赶紧派人来。
接到通禀的孙临,心头瞬间杂念丛生,脸色变幻不定。
来找秦恒报恩?不管真假吧,明显是可以争取的友方,而且对方的气息被描述得如此彪悍……
孙临眼中精光急闪,宗门现在连个像样的元丹后期都没有,一个战力不俗的中期,无论他为何而来,只要不是敌人派来的……风险再大也值得一试,机不可失。
“敲‘聚英钟’!召集所有在峰筑基以上弟子,速至凌云殿集合,有贵客临门!”孙临迅速下令,同时琢磨了一下储物袋内的珍藏,一方“锐金玄铁”作为见面礼应该勉强说得过去了。
清越的钟声回荡在山峦之间。
很快,五位元丹期的长老和十余名筑基期弟子匆忙赶到凌云殿,脸上都带着惊疑不定。宗门已经挺久没有这样郑重其事地聚众了。
戒律堂首座沈崇,身穿深紫色的规制服饰站在大殿前列,目光还算沉稳,但眼底深处却掠过疑惑和警惕,“掌门师叔,什么贵客,值得敲响聚英钟?”
孙临朝他点点头,眼神示意稍安勿躁,见人差不多到齐了,沉声道:
“诸位,稍后有贵客临门,乃是来自蛮荒的岩狰道友,金系元丹中期修为,为感念戒律堂前首座秦恒的昔日恩德而来。宗门正值多事之秋,此等善缘,务必慎重以对,礼数周全,不可怠慢,都打起精神来!”他刻意略过禁忌,只强调‘感念恩德’和‘善缘’,将想要留人的心彻底摆明了。
提到秦恒两字,殿内气氛骤然一凝,众人神色各异,有惶恐,有复杂,有悲哀,唯独沈崇依旧面沉如水,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