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举震动朝野。
有儒臣上奏弹劾,称此举“亵渎先贤,动摇民心”;更有民间教派兴起,宣称林晚舟已被“暗影蛊惑”,背叛了光明信仰。一夜之间,归鹿观外墙又被涂上血字:“**毁灯者,必遭天罚**。”
但她不动摇。
她在讲堂上对学生说:“你们敬陆先生,我不阻。但请记住,他最骄傲的事,不是点亮了多少灯,而是看见你们自己点亮了灯。若有一天,你们必须靠跪拜某个人才能相信光的存在,那便是我们全部努力的失败。”
话音未落,窗外忽降细雪。
雪花落在琉璃花瓣上,竟不融化,反而折射出七彩光芒。紧接着,整座山谷的灯火齐齐跳动,仿佛回应她的言语。而在北冥光柱消散之处,那块埋着铁剑的无字碑,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隙,从中升起一缕青烟,凝成人形轮廓,轻轻颔首,随即散入风中。
牧云亲眼目睹,久久伫立,终是一笑:“他认可了。”
卢疏影则在当晚梦见一座巨大图书馆,书架无穷无尽,每一本书都在燃烧,但火焰温柔,不毁纸页,反使文字跃然而出,化作飞鸟四散。她听见无数声音在读同一句话:
>“我不是救世主,我只是不想闭眼。”
醒来后,她唤来侍女,口述一篇《盲录》,记录梦境所见。末尾写道:“光不需要代言人。它只需存在,便自有回应。”
春去秋来,风波渐平。
朝廷虽未明令禁止民间立庙,却悄然撤回对“执灯者祠”的官方供奉;各地学子自发组织“寻灯会”,走访山村野岭,只为帮一位老妪修好油灯,或教孩童写下第一句关于光明的诗。这些故事被编成歌谣,传唱四方。
十年后的冬至,归鹿私塾迎来史上最特殊的一届学生??一名来自西域的盲童,天生无目,却能在黑暗中感知光线流动的方向。他告诉林晚舟:“我看不见灯,但我能听见它的声音。每盏灯都有自己的心跳。”
林晚舟带他登上无字碑台。
夜深,万籁俱寂。忽然,整个归鹿山谷的琉璃花同时亮起,光芒交织成网,映照星空。那盲童仰起脸,露出微笑:“老师,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人,手牵着手,走在一条发光的路上。最前面那个人,穿着旧斗篷,回头对我们笑。”
林晚舟怔住。
她知道是谁。
她蹲下身,轻声问:“你能告诉他一句话吗?”
盲童点头。
“就说……”她眼中有泪滑落,“**路已铺好,不必再来引路。但如果你愿意站着看一眼,我们也欢迎。**”
话音落下,风起。
山谷灯火蓦然汇聚,形成一道短暂的人影,持剑而立,斗篷翻飞。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望了一眼这片光之原野,然后缓缓抬手,向所有人行了一个归鹿私塾独有的礼??右手覆左胸,低头三息。
随后,光影消散。
次日清晨,人们发现第七灯亭的火焰依旧跳跃,但颜色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金焰,而是融合了银、青、赤、紫四色,宛如星辰流转。老僧抚须叹道:“这一盏,已非一人之火,乃是百年愿力所凝。”
林晚舟站在檐下,看着孩子们提着新做的灯笼跑过雪地,笑声清脆。其中一个摔倒了,立刻有三人围上去扶他,顺手把自己的灯分给他一半。
她转身走进书房,展开一张空白竹简,提笔写下新篇序言:
>“昔者割鹿,割的是权力与永生之妄;
>今者割心,割的是依赖与崇拜之习。
>光从来不怕黑暗,只怕被供奉。
>唯有当执灯者不再被仰望,光才算真正属于人间。”
搁笔之际,东方既白。
晨曦洒在无字碑上,碑面光影再次流转,那幅画仍在??孩童提灯前行,身后影子里站着无数模糊的身影。但这一次,画面有了变化:那长长的队伍中,有一人缓缓转过身,面向未来,正是陆昭的模样。
他不再领路,只是守望。
风穿过山谷,带来远方溪流上漂荡的纸灯声,??如语。
谁也没注意到,窗台上多了一枚铜钱,普通无奇,正面朝上,映着初升的日光。
它静静地躺着,像一颗不肯离去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