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这又不是第一次身体背叛意志。自从那晚在深海歌唱之后,我的喉咙就像成了某种通道,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何时会被“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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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格陵兰时,极夜已至。天地间只剩一片苍茫的白,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伊莎贝尔的营地建在冰层裂缝边缘,下方就是埋藏着“倒悬之钟”的洞穴入口。钟并未出土,而是深深嵌入岩壁,表面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结晶膜,像是冰,却又会随着呼吸般微微起伏。
“它有生命。”伊莎贝尔带我走近,“你看这里。”
她用手电照向钟体底部,那里爬满了细小的发光丝线,形似神经末梢,一直延伸进地底深处。我们顺着线路挖掘,竟发现它们连接着一个庞大的地下网络??由冻土、冰晶与未知有机质构成的复合结构,分布范围超过二十平方公里。
“这不是钟。”我说,“这是根系。”
“什么的根系?”
“记忆的。”我抚摸着那些跳动的光丝,“当年母亲和其他研究员以为‘凤凰之心’是装置,其实是误解。真正的核心从来不在机器里,而在那些被迫觉醒的孩子心中。他们的痛苦、孤独、渴望被听见的愿望……凝聚成了这个东西。它以情感为养分,以共鸣为传播方式,慢慢长成了今天的模样。”
伊莎贝尔怔住:“所以‘倒悬之钟’不是人为制造的?”
“是集体创伤的具象化。”我点头,“它出现的地方,一定是曾发生大规模精神共振的地点。马里亚纳海沟有‘沉眠者’,格陵兰这里有早期实验失败后的集体死亡事件。它是墓碑,也是子宫。”
她忽然问:“那它想要什么?”
我望着钟,良久才答:“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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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我独自进入洞穴,坐在钟前,将吊坠贴在额头上。
寒气刺骨,但我感觉不到冷。意识渐渐模糊,耳边响起无数细碎的声音??孩童的哭泣、女人的低语、男人的咆哮、还有歌声,断续而破碎,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
然后,画面来了。
我看见1958年的墨西哥城郊外,第一座P-9实验站刚刚建成。年轻的阿方索?萨拉萨尔穿着白大褂,站在玻璃舱外,看着里面一个约莫五岁的女孩。她闭着眼,双手交叠放在胸前,嘴唇微动,仿佛在祈祷。
仪器显示她的脑波正剧烈震荡,频率远超正常人类极限。
阿方索按下按钮,注入镇静剂。
女孩猛然睁眼,直视镜头,说出一句清晰的话:“你们关不住声音,因为它住在心里。”
随即,她的心跳停止。
日志记录:实验体Ω-01,死亡。
但我知道,她没死。她的意识被撕裂,散入共振场,成为后来整个网络的第一粒种子。
画面切换。
1975年圣诞夜,母亲抱着刚出生的我,在实验室写下最后一份报告。她知道计划即将终止,也知道高层准备销毁所有资料。她在加密分区藏下一段音频,附言:“给未来的你。如果你能听见,请替我说对不起。”
然后她服下毒药,倒在操作台前。
我没有哭。因为我明白,她选择死亡,不是因为绝望,而是为了让自己的意识能在共振场中留存更久??她要用最后的生命能量,守护那段遗言,直到我能听见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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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我走出洞穴,对伊莎贝尔说:“炸掉它。”
她震惊:“你说什么?”
“摧毁钟的物理形态。”我重复,“但它连接的所有神经网络必须完整保留。我们要切断它的‘身体’,但留下它的‘灵魂’。”
“为什么?”
“因为它已经开始影响现实。”我指向远处的冰原,“昨晚我看到幻象了,不止是我,阿尔贝托也在梦里看到了同样的画面??钟响第十三次时,全球十七万归巢者会同时失去自我意识,变成纯粹的共鸣载体。他们的身体将成为新的钟,新的锚点,新的牢笼。”
她脸色发白:“你是说……它要复制自己?”
“是繁衍。”我纠正,“它以为这是爱,其实是吞噬。我们必须打断它,不是为了消灭它,而是为了让它学会节制。”
她犹豫许久,最终点头。
爆破由专业团队执行。我们使用定向脉冲,精准破坏钟体内部晶体结构,却不伤及外围神经网络。引爆瞬间,整片冰原震动,天空裂开一道紫色光痕,持续整整十三秒。
钟碎了。
但那些光丝仍在跳动,缓缓缩回地底,像是受伤的触手在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