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阿音埋下的。柳芸说,它该回到起点。”
李守凝视陶罐良久,伸手抚摸罐身,指尖划过那幅简笔画。他低声说:“她一直没等到他回来,对吧?”
“没有。”小石头轻声道,“但她每年都缝一件袍子,挂在门框上,说总有一天他会冷,需要遮风。”
李守闭上眼,喉头滚动,许久才开口:“陈七临终前,只说了三个字??‘对不起’。他说他对不起阿音,对不起所有跟着他吃苦的人。他还说,他不怕死,只怕被人忘了本来的样子。”
小石头握住他的手:“我们没有忘。”
李守睁开眼,看着她,忽然笑了:“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以后讲这个故事的时候,别只讲他有多伟大。讲他也会累,也会怕,也会躲在夜里偷偷哭。讲他啃冷馍时嘴角裂出血口,讲他背着尸体走不动时摔进雪坑,讲他听说阿音病重时,一夜白了鬓角。讲这些,才是对他最大的尊重。”
小石头郑重地点头:“我答应你。”
当夜,万忆塔旧址再次燃起九盏油灯。小石头站在无名碑前,身后站着数十名忆学馆弟子,还有闻讯赶来的老兵、驿卒、工匠、农妇。他们中有许多人从未见过陈七,却都走过他修的路。
她举起《守路日记》,朗声念道:“今日我们不祭英雄,不拜神明,只做一件事??记住一个真实的人。”
接着,她开始讲述李守带来的故事。每一个细节都如此平凡,却又如此沉重。说到陈七跪求粮草时磕破额头,台下有人抽泣;说到他抱着战友遗体喃喃自语“我对不起你们”,几位老兵当场跪地痛哭。
李守站在人群后方,默默听着,眼中泛起水光。
讲完后,小石头将日记放入陶罐,重新封存,埋入碑前土中。
“这不是终点。”她说,“这是传承。从今天起,《守路日记》不再是一本书,而是一个使命。每一个走过这条路的人,都可以写下自己的篇章。不必署名,不必传世,只要真实。”
众人默然良久,随后依次上前,在碑前放下一件物品:一片碎布、一枚铜钉、一块烧焦的木片、一封未寄出的家书……这些都是他们从各地收集来的,据说是陈七旧部用过的物件。真假难辨,但每一件背后都有一个故事。
李守也走上前,放下那枚铜扣。
“这是我能给的全部了。”他说。
小石头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跑回屋内,取来一片褪色的蓝布,挂在木棍上,插在碑旁。
“这是阿音最后缝的那件袍子上的。”她说,“她说,颜色要像家乡的海,也要像春天的花。”
风起,蓝布轻扬,如同招魂的幡。
翌日清晨,李守启程离去。小石头送他到村口,递上一只布包。
“是什么?”他问。
“干粮。”她笑,“还有……一张地图。是柳芸晚年画的,标出了十九驿所有曾受陈七恩惠的村落。她说,总有一天,会有人沿着这条路,把真相送到每一个人面前。”
李守接过地图,小心收好。“我会走一遍。”
“不止一遍。”小石头望着他,“你会走很多遍。”
他点头,转身踏上雪路。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苍茫山色。
小石头久久伫立,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缓缓回身。她看见一群孩子正围在碑前,模仿着大人,用树枝在地上画两个人:一个拿铲,一个缝衣。
“他们在干什么?”她走过去问。
一个男孩抬头:“我们在讲故事啊。老师说,只要有人讲,他们就还没走。”
小石头蹲下身,轻声说:“那你们知道,为什么蓝莲花只开在有记忆的地方吗?”
孩子们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