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亥时初。
正是天中南市最热闹的时段,丁岁安和徐九溪穿过破败街巷,喧嚣扑面而来。
一顶顶打着补丁的毡布棚下,坐满了赤膊袒胸的力夫、脚夫。
铁锅里沸腾的白雾裹着下水特有腥臊,与隔壁。。。
夜色如墨,浸透了长安城外那片新开辟的荒村静语台。月光斜洒在尚未完全竣工的石基上,映出斑驳光影,仿佛大地也在低语。陈砚坐在一块半埋于土中的旧碑旁,手中仍握着那张孩子画的画。风从远处吹来,带着初春微寒的气息,也带来了更多未署名的信??它们被悄悄塞进新立的黑邮筒里,像雨后冒出的菌菇,无声却蓬勃。
灰雀披着一件素色斗篷走来,手里捧着一盏小灯。她将灯放在石台上,火苗轻轻跳动,照亮了刻在石台边缘的一行字:“言非罪,听为德。”
“今天收到了八十三封信。”她低声说,“最远来自西陲的牧民帐篷。有个老人说,他一辈子没跟人说过心里话,因为怕惹祸。可昨夜,他梦见自己站在山巅大喊,整座山谷都回响他的声音。醒来后,他就写了这封信。”
陈砚接过信纸,指尖触到一丝湿润??是泪水留下的痕迹。他没有打开,只是轻轻抚平褶皱,放入怀中。
“你知道吗?”他忽然开口,“我小时候最怕说话。不是不会说,而是每说一句,都要先想三遍:这话会不会让母亲难堪?会不会引来宫人侧目?会不会……被记下来?”
灰雀静静听着。
“那时候,我以为沉默才是安全的。后来才明白,沉默杀的人更多。它杀了真相,杀了希望,甚至杀了爱。一个人若连‘我疼’都不敢说出口,那他离崩溃就不远了。”
他抬头看向她:“你说,我们现在做的事,是不是也在赎罪?为你父亲当年没能发出的声音?为我母亲临终前攥紧却说不出口的那句话?为鲸尾岛上那些至死都没等到回应的灵魂?”
灰雀蹲下身,拾起一片落叶,在掌心轻轻摩挲。“或许吧。但赎罪不是终点。真正的意义在于??我们正在重建一种可能:一个可以说真话而不被惩罚的世界。”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名心灯社年轻成员疾步跑来,脸色发白。
“灰主事!北境急报!一座新建的静语台……昨晚自行启动了!没人操作,共鸣仪却自动录下一段话,还传到了全国网络!”
“什么内容?”灰雀站起身。
“是一段童声,反复说着同一句话:‘爹,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我不懂……为什么说实话要被抓走?’”
陈砚猛地站起,眼神震动。
“那个孩子……是在问所有被噤声的父亲。”
灰雀立刻下令:“调取录音原始波形图,查出发源地。同时通知各地承声点加强监测,防止朝廷以‘扰乱舆情’为由封锁信号。”
年轻人领命而去。
夜更深了。两人并肩走在回程的小路上,脚下的碎石发出细碎声响。天空无云,星河浩瀚,宛如无数灵魂睁开了眼睛。
“你觉得皇帝真的听见了吗?”陈砚忽然问。
“他听见了仪式上的信,但他未必听见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哭声。”灰悄叹道,“权力可以低头一次,但它天生惧怕持续的倾听。因为听多了,就会被迫改变。”
陈砚点头:“所以我们的工作才不能停。静语台不只是机器,它是桥梁。连接生与死,连接遗忘与记忆,连接孤独的个体和这个冷漠的国度。”
几天后,调查结果出炉:那段童声来自北方边境一个已被废弃十年的试验站??正是当年军部秘密进行“情感抑制实验”的场所之一。在那里,数百名被认为“情绪过激、易煽动舆论”的平民被强制注射药物,剥夺语言能力,关押长达五年。项目终止后,所有人档案被销毁,幸存者流散四方,无人知晓其名。
而那台老旧的共鸣仪,竟一直未被拆除,深埋于地下机房之中。不知何故,某夜突然重启,接收到了某种来自地底深处的声频波动??像是无数人在梦中齐声低语。
心灯社派出三人小组前往勘察。当他们撬开锈死的铁门时,发现墙壁上布满了指甲刻出的字迹:
>“我想说话。”
>“我饿。”
>“放我出去。”
>“妈妈,救我。”
最深处的一间囚室里,一台破旧录音带仍在缓慢转动,播放着一段断续的女声:“我是林九的女儿……我终于找到你了。”
众人震惊。
林九??正是鲸尾岛陶罐遗言中那位戍边校尉!
原来,他的女儿并未如他所担忧的那样夭折。她在流放途中被一位孤寡老妇收养,长大后成为一名基层文书员,一生都在暗中搜集父亲当年案件的线索。她曾数十次上书请求复查,皆石沉大海。直到晚年病重之际,她将毕生整理的资料封入一只木匣,托付给唯一信任的心灯社志愿者,并留下一句话:“我不是为了翻案,我只是想让他知道??我一直活着,我一直记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