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与疾病终究是在这位曾经说一不二的商业巨擘身上留下了痕迹,一场大病,轻易便能抽走人半副精神。
他手里拿着一份集团最新的财务报表,眉头微蹙,宋攸宁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走上前,姿态恭谨地唤了一声:“爸。”
宋正澜从报表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诧异,仿佛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失落。
人老了,躺在病床上审视过往,或许才会惊觉那些被自己常年忽略的、名为亲情的东西,如今竟也显得有几分可贵。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算是回应。
宋攸宁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脊背挺直,姿态端庄得仿佛对面不是自己的父亲,而是商业谈判的对手。
毕竟他们之前确实少有寻常父女话家常的氛围。
宋正澜的视线重新落回报表上,语气平稳听不出喜怒,仿佛只是随口一问:“你去了L市?”
宋攸宁心下冷笑,老头子就算病着,耳目也依旧灵通。她这趟行程本就瞒不住,与其让宋聿珩拿着新闻到父亲面前搬弄是非,不如她自己主动提起,还能掌握主动权。
“嗯。”她坦然承认,语气同样平淡,“毕竟就算是联姻,‘感情’也需要维护。”她将“感情”二字咬得重了些,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
宋正澜竟点了点头,目光仍未离开文件,赞同道:“说得对。你平常太要强,在感情上如果跟工作一样,确实不太讨男人喜欢。”
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声地收紧,指甲陷入柔软的掌心。
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反感与不适,但宋攸宁脸上依旧波澜
不惊,甚至唇角还弯起一抹恰到好处的浅弧:“爸爸教训得是。”
短暂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
他们之间本就没有多少温情可续,公事化的问候结束,便再无话可谈。
宋正澜终于将手中的报表翻过一页,头也没抬,下了逐客令:“好了,我没什么事,你看过就可以走了。”
“好的,爸。”宋攸宁从善如流地起身,没有丝毫留恋,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她的手刚触到冰凉的门把手,身后传来宋正澜依旧淡然的声音,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无关紧要的补充。
“回去休息休息。”他的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谈论天气,“毕竟以后集团的事,还得要你去处理。”
宋攸宁离开的脚步猛地顿住,霍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沙发上的父亲。
第116章
宋正澜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报表,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真的只是随口一句关怀。
但宋攸宁知道,不是。
她太了解宋正澜了,他从不轻易许诺,更不会说无意义的废话。
这句话,等同于一种隐晦的表态——在继承人的角逐中,他倾向了她。
巨大的冲击感让她甚至有一瞬间的恍惚。
然而多年来她殚精竭虑、步步为营所求的结果,以这样一种仿佛施舍的姿态,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轻描淡写地落下,她心底升起的却不是狂喜,反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心寒。
他明明可以等到局势更明朗时再做出更稳妥的安排,或者大可以直接向众人宣布。
而不是在这个时候,在他自己尚在病中,集团内外暗流涌动之际,在只有他和她,以及宋知衍的耳目的地方,说着这种可以算暗示也可以什么都不算的话。
这分明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和宋知衍都知道他的选择,然后看着他们,不,是逼着他们,进行更激烈、更无所不用其极的争斗。
宋攸宁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这些年来,她那些“兄弟姐妹”的身影。
有能力的,在早期就被她和宋知衍打压下去,边缘化到毫无实权;有些威胁的,被寻了错处远远送出国,美其名曰“历练”;剩下那些年纪小,没有依靠的,早已学会缩起脖子做人,连争的念头都不敢有。
斗来斗去,偌大一个宋家,如今竟只剩下她和宋知衍两个人还站在棋局上。
这哪里是培养继承人?
这分明就是在养蛊。让所有毒虫自相残杀,最后活下来的那只,就是蛊王。
这个认知让她心底发冷,宋正澜这个人真是一如既往的滥情又冷血。他不在乎过程有多惨烈,不在乎会牺牲多少人,他只在乎最后的结果,那只最强的“蛊”能否带领集团继续生存。
宋攸宁深吸一口气,将那瞬间翻涌的恶心与悲凉强行压了下去。
既然已经身在蛊盅,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活下去,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