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从未放弃过她。
这认知如雷贯耳,霎时间涌起的狂喜冲散了先前所有疑虑。
沈卿云想笑,可唇角才扬起,方才堪堪止住的泪水却愈发汹涌。
终究是骨肉至亲……即便她当年做出那般有辱门风之事,父亲却还是原谅了她。
她何其有幸,得此慈父。
可偏偏……又何其不幸。
泪珠滚落在交握的指间,沈卿云低低垂下了头,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放声哭泣着,几乎要背过气去,仿佛要将这些年来独自承受的痛苦和悔意尽数倾泻。
尹清行轻拍着她的背,就像儿时她摔疼时那般,无声地给予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渐渐止住哽咽,接过舅舅递来的素帕,拭去脸上交错的泪痕。嗓音仍带着哭过的沙哑:“多谢阿舅。此番前来,是想托您将这封家书转交爹爹。”
尹清行接过她袖中取出的信函,却未立即应允,而是问道:“既已到了秦州,为何不亲自回去?”
“舅舅,非是云儿有意隐瞒,实乃如今卷入的漩涡太过凶险。”
沈卿云垂下眼,愧疚回道:“若稍有不慎,恐会牵连师门。前因后果皆在信中写明,爹爹看过自会明白。”
尹清行眼底掠过了然之色。
“你可是惹上了不该惹的人?”
他蹙眉追问:“就是那人截了你的家书?难怪这些年来,我们派出去寻你的人总是石沉大海……”
她面容倏地血色褪尽。
是了,方才情绪激荡,她竟险些忘了这致命关节。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而今那夜夜与她同塌而眠的人。
唐九霄。
他的图谋竟狠绝至此,连血脉亲情都要生生斩断。
未等她开口,外头伙计匆匆入内禀报:“尹大夫,门外来了几位缇骑,说是奉盛京贵人之命,来接沈姑娘回驿馆安歇。”
在尹清行骤然凝重的目光里,沈卿云所有粉饰太平的念头都被生生掐灭了。
“阿舅应当有听闻前段时日的事,圣上下旨,令各州府举荐能人异士入宫侍奉,进献长生之法。”
“你我皆通医理,岂不知此乃无稽之谈。”
尹清行严厉的神情愈深,回道:“为何要卷入这杀身之祸?”
沈卿云被问住了。
千头万绪,她一时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起初,是为了还债。”
她垂眸沉默良久,终是轻声道:“而今方知,济世行医救得人命,却救不了世道。我想搏一搏,即便是拼上自己这条命。”
“荒谬!”
尹清行拍案而起,他性情素来温和,沈卿云头一回见他震怒至此:“好大的口气!你可知此事凶险几何?古往今来多少能人志士为此枉送性命!”
他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青衫下摆翻涌如云:“你现在就随我回四时谷。外头便是天翻地覆,自有我与你父亲周旋。进宫之事莫说我绝不答应,你父亲更不可能应允!”
“阿舅,已经回不了头了。”
沈卿云的声音异常平静:“门外那些缇骑奉的是皇命,若我此刻消失,且不说要连累多少无辜性命,便是四时谷也难逃株连。”
她抬眸,透过尚未合拢的铺板缝隙间,望见浓浓夜色里那片银甲森然,唇边溢出些许苦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么?”
“你根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