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欺近两步,染着朱砂红的指甲搭上他肩头,苏合香混着晚香玉的甜腻香气扑面而来:“且说说,究竟中意怎样的女子?”
崔衍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惊得连退两步。
他喜好宴饮,素来自诩情场老手,此刻面对这位长辈,却连耳根都泛起薄红。
这位姨母从来不屑掩饰她的恣意妄为,看他的眼神像在赏鉴新得的玉器。
“莫非……”
她一抖腕,展开袖中折扇掩面而笑,眼底闪过促狭的光:“侄儿其实偏好年长些的?”
这话惊得崔衍猛地抬头,正撞进那双潋滟双眸里。
“姨母说笑了。”
他强自镇定地拱手:“侄儿还有要务需得寻崔相爷禀告……”
谁知方才还语带调弄的崔时雪忽然敛了笑意,立时换上一副肃然神色:“是为昨日官驿那桩爆炸案来的?”
“这潭水可浑得很,看在你叫我一声姨母的份上,提点你一句,少碰为妙。”
这突如其来的指点,惊得崔衍脊背生寒,当即垂首应道:“是。”
“真乖。”
她重又摇起折扇,眼尾漾开满意笑纹。
临转身时,那合拢的沉香木扇柄忽又抵住他肘间:“记住,若当真遇上难处……”
她语调里含着显而易见的逗弄:“要知道,姨母最疼的,就是你这般识趣的后生。”
那抹云锦背影,携着俊美侍从迤逦远去时,崔衍仍立在原处,只觉得方才被她碰过的肩膀隐隐发烫。
进得书房,已是两个时辰后。
檀香在麒麟炉中袅袅盘旋,案后年迈的老者听完他关于爆炸一案的禀告,搁下狼毫笔,反而提起另一件事:“你带到京城那姑娘眼下如何了?”
“仍在官驿将养。”
崔衍垂手立在红木案前三步处:“身子似不大好,昨晚走水后,唐九亲自携郎中探视过。”
这侧面一提,虽未直言,但足以显示她与唐家关系匪浅,立场便显得有些微妙了。
“唐家那个小子。”
崔相端详着自己写的那副字,脸上露出细微的笑意:“往日看不出来,不显山露水的,近来这几步棋,倒是比他那大哥高明得多。”
听着是夸赞,字缝里却渗着冰碴。
先前得了那位姨母的提点,崔衍没敢贸然接话,始终低首屏息,等候吩咐。
这般谨小慎微的姿态,反倒让崔相觉得他不够通透。
老者抬眼将他这副模样收入眼底,皱纹里堆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
“退下吧。”
崔相眼皮恹恹垂下:“宫里与官驿都盯紧些。”
那道枯瘦的手在虚空里摆了摆,腕间檀木念珠撞出细碎声响:“有什么风吹草动,及时来报。”
崔衍躬身退出书房时,日光正泼洒在连绵的琉璃碧瓦上。
飞檐下悬着的鎏金铃铛被秋风拂动,荡开一圈圈光晕,恍若碎金流淌。
同一轮暖阳穿过钱庄雕窗格栅,将细碎的光斑投在青篱手中的紫檀木匣上。
匣中金锭排列齐整,赤金光泽流转,沉得坠手。
钱庄掌柜躬身立在案边,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枚搁在沈卿云手边的青铜小印。
两指宽的印鉴上,那篆书的“唐”字在日光下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