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姑娘吩咐,都提成金子了。”
他说话时带着小心翼翼的殷勤,视线掠过她那身平平无奇的素衣,又被那眉眼间透出的威仪压得垂下眼皮。
“辛苦掌柜的。”
沈卿云抬起帕子,掩唇咳嗽了几声,正想继续开口吩咐,骤起的喧嚣便截断了未尽之语。
居高临下,透过窗棂循声望去,恰见六匹雪鬃骏马踏碎长街日光。
玄木马车鎏金嵌玉,所过之处,行人皆退避三丈。
“这位是大夫人。”
那掌柜显然是唐家的仆从,在旁侧解释了句:“大公子和二公子的生母。”
沈卿云稍一转神,便明白了那是谁。
那便是传闻中那位和唐无痕貌合神离十余载的崔夫人。
马车在钱庄门前停了下来。
车帘掀动间,先探出的是一截玉色纤手,轻轻搭在侍从腕上。
品红裙裾如流霞泻地,金丝披帛在阳光下漾出粼粼波光。
她漫不经心抬眼望来,目光穿过雕花窗棂,正与沈卿云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沈卿云从容不迫,朝着窗外那位华服夫人微微颔首,礼数周全。
不多时,便见那俊秀侍从搀着雍容贵妇上楼,踏进厅来。
满堂光彩似乎都凝滞了一瞬,连算盘声都悄然息止。
崔时雪眼波流转,毫不遮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犹带病容的姑娘,开口却是句带着刺的:“年纪轻轻的,披麻戴孝做什么?”
“见过大夫人。”
沈卿云不卑不亢地起身施礼,素白衣袖如流云垂落:“世人多是先敬罗衣后敬人。我本就是个乡野游医,该穿什么便穿什么,倒也不必效仿他人。”
崔时雪的视线掠过桌上那枚印鉴,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哦,小九的人啊。”
她展扇轻摇,翡翠镯子在腕间相撞,发出当啷轻响:“难怪有这般胆色,我那不成器的小儿子,便是败在你手里的?”
面对这绵里藏针的问话,沈卿云眸光沉静如水:“他欠我一条命,我不过想讨回来罢了。”
“你们小辈的恩怨,我懒得插手。”
出乎意料地,崔时雪并未发作,合扇在掌间轻扣:“他要真死在你手里,也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
她悠然在紫檀案另一端落座,打量沈卿云病容也掩不住的清丽姿色,摇头叹道:“正该鲜妍的年纪,偏打扮得这般素净……可惜我膝下无女。”
说着说着,折扇轻展,她以扇掩唇,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竟是笑出了声:“虽说小九不算我亲生,但也算我半个儿子,如此,你也能算是我半个儿媳妇,不错不错。”
金丝扇面后,那双凤目掠过一丝精光:“不过,我身为长辈,未过门前,容我不解风情地多句嘴。莫要把真心全盘托付,男人呐,当踏脚石尚可,若当倚仗——”
她尾音刻意放重了些:“只怕,要摔得粉身碎骨。”
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言论,沈卿云却只垂眸敛袖:“夫人教诲,谨记于心。”
见她这般镇定,崔时雪眼底兴味愈浓。
她早就听闻唐无痕这一年来,与他最得意的儿子之间起了不少龃龉。
最重要的一点,便是对方痴迷上了一个毫无出身的卑微医女。
“原当是出孔雀东南飞的痴情戏码,今日方知,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折扇合拢,不轻不重地敲在那枚印鉴上,发出一记轻响:“却不知小九他可晓得,这一腔真心,到底都化作了旁人利用的筹码。”
沈卿云心下重重一坠,苍白面上却扬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夫人多虑了,这等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真心与否,岂是旁人能断?”